第一百九十四章 风起流言
胡九收到陈小乐密信的时候,正蹲在黑山部边缘一个小集市上,用一小包盐跟牧民换风干的羊肉。信很短,意思却让他眼皮跳了跳。
“散播传言:周氏挟幼帝,擅权乱政,排除异己,尤忌边功。北疆刘,拥兵自重,与周氏貌合神离,欲割据。朔州,乃朝廷在北疆之孤忠,故遭二者共忌。黑山部若助周、刘,乃助纣为虐,自毁长城。若交好朔州,乃暗助忠良,他日朝廷拨乱反正,必有厚报。”
胡九把信纸就着篝火烧成灰,脸上那点市侩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大人这招……有点损,但真他娘的高。不直接说刘震坏话,反而把刘震和周家捆一块,塑造成两个合伙欺负“朝廷忠臣”的恶霸。把朔州拔高到“孤忠”的位置,给黑山部一个结交“忠良”、投资未来的理由。最关键的是,暗示朝廷将来会“拨乱反正”,这饼画得又大又圆,正好挠在黑山部这种既想占便宜又怕站错队的部落心尖上。
怎么散播?不能自己出面。胡九眯着眼,扫视着集市上的人,有了。
他找到那个曾收过他白糖、家里有个半大小子生病的牧民,又塞过去一小块糖,唉声叹气:“老哥,听说南边朝廷乱得很啊。那个什么周……周阁老,把持朝政,连立了谁当皇帝都不告诉外边。北疆的刘总管,好像也跟他们不是一条心,各怀鬼胎。唉,这世道,真是……咱们这些小民倒没啥,就怕打起来,商路一断,盐啊茶啊,可就贵喽。”
那牧民听得一愣一愣,只是点头。胡九也不多说,拍拍屁股走了。这种半真半假的消息,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自己就会飘。
过了两天,他又“无意”中跟巴雅尔手下一个爱喝酒的小头目聊起,说南边来的商队闲聊,好像朔州那位陈大人,是因为不肯跟周阁老和刘总管同流合污,才被两边一起排挤的。“说是立了啥大功,反而被猜忌,啧啧,忠臣难当啊。”
小头目醉醺醺地听着,也不知记住几句。但胡九知道,够了。这些碎片化的传言,会自己组合,会在黑山部贵族们私下议论时,被赋予合乎他们想象的模样。
他这边忙着当“谣言播种机”,朔州城里,陈小乐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很亮。他自称姓吴,单名一个“尘”字,来自北疆行营下辖的一个偏远小县,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如今在县学混个教书的闲职糊口。
“学生吴尘,冒昧求见陈大人。”吴尘行礼不卑不亢,从怀里取出一卷文稿,“此乃学生闲暇时,研读大人颁布之《治理总章》及《新学蒙求》后,所做的一些浅陋笔记与引申思索,斗胆请大人斧正。”
陈小乐有些意外,接过文稿翻看。字迹工整,内容却让他越看越惊讶。这吴尘不仅把总章和新学里的条文记得滚瓜烂熟,还尝试用一些简单的逻辑和案例去解释、引申,甚至指出了几处可能存在歧义或执行困难的地方。虽然有些想法还显稚嫩,但这份钻研精神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在如今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吴先生请坐。”陈小乐放下文稿,态度郑重了几分,“先生大才,屈居县学,实在可惜。不知先生此次前来,除了送文稿,可还有其他指教?”
吴尘拱手道:“不敢称指教。学生此来,一是仰慕大人新政,欲亲见求证;二是……”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学生在北疆行营有些旧同窗,偶闻消息,言刘震刘总管近日接连签发数道密令,严查各州县通往朔州之大小路径,尤其是粮草、铁器、药材之流通。各关卡盘查之吏兵,皆已换为其亲信。学生以为,此非寻常防匪,其意……恐在困绝朔州命脉。”
陈小乐眼神一凝,这消息印证了他的判断,刘震开始收网了。他看向吴尘:“先生告知此事,不怕惹祸上身?”
吴尘坦然道:“学生读圣贤书,虽未能及第,亦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大人治朔州,清田亩,兴工商,立新学,活民无数。此乃学生心中之‘道’。见道而行,何惧祸患?且学生人微言轻,所知有限,即便刘总管知晓,也未必在意。”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自己坚持的人。陈小乐心中念头飞转,柳轻尘南下未归,身边正缺这种能理解新制度、有文化底子又能务实的人才,这吴尘,来得正是时候。
“吴先生,”陈小乐诚恳道,“先生之才,陈某钦佩。朔州草创,百事待兴,尤缺如先生这般通晓文理、心怀百姓之士。不知先生可愿暂留朔州,协助处理一些文书教谕之事?虽则清苦,权作栖身,亦可亲眼看看这‘新道’,究竟能否走得通。”
吴尘眼中闪过激动之色,他起身,郑重一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学生愿追随大人左右,略尽绵薄!”
收下吴尘,算是个意外之喜。但刘震收紧封锁的消息,让陈小乐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他立刻找来赵顺和熊猛。
“刘震要彻底掐断咱们的外来补给。”陈小乐开门见山,“育秧的苗刚起来,新炮还没影子,库存撑不了太久,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先生,您下令吧!俺带人去抢他娘的!”熊猛眼睛一瞪。
“抢?抢哪个关卡?刘震巴不得咱们动手,他好名正言顺调大军过来。”陈小乐摇头,“咱们得用别的法子。”
他看向赵顺:“老赵,咱们库房里,现在最占地方、又暂时用不上的,是什么?”
赵顺想都没想:“缴获的那些黑狼部的皮子、骨头饰品,还有一大堆用不上的旧式弓箭、皮甲,都是些破烂玩意儿,咱们的人看不上,卖又不好卖。”
“就是它们了。”陈小乐道,“你立刻组织人手,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打包。不要走官道,找熟悉山路的猎户和樵夫,分成几十个小队,往北边、西边那些跟咱们有零星交易或者能搭上话的小部落、山民寨子去。不卖钱,就换东西。换什么?换他们手里可能存着的陈粮、野物肉干、药材、甚至是他们捡到的特殊石头、矿砂!告诉咱们的人,别嫌东西杂,别嫌量少,只要能吃、能用、可能有用的,都换回来!哪怕十张皮子换一袋发霉的黍子,也换!”
这是最笨的办法,化整为零,蚂蚁搬家。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或许能多撑几天,多一分希望。
“另外,”陈小乐对熊猛道,“从今天起,派出去的信使和探子,全部配备双马,走最险最难走的山道、河谷,哪怕绕远一倍。务必保持和清河、和胡九、和侯三的联系不断!”
命令一道道发下去,整个朔州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在巨大的压力下超负荷运转起来。每个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刘震的网正在收紧,周家的污水还在泼洒,而朔州这片刚刚冒出新芽的土地,必须在风暴完全降临之前,让自己变得足够坚韧,或者……找到撕破罗网的那把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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