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羽。
当三叔公嘶哑的喉咙里挤出这三个字时,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整个祠堂死寂一片,只有香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族老们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与不安,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消散的鬼魂。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
那枚贴身佩戴,早已温润如体的玉佩残片,正隔着粗布衣衫,散发出一股灼人的滚烫。
不等我伸手去探,一声清脆至极的“咔嚓”声,如同九天惊雷,在我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同时刺穿了我的神魂。
我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血液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才勉强没有惨叫出声。
我看到,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从玉佩的中心,那道爷爷留下的本命契痕上,狰狞地蔓延开来。
就是现在了。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玉碎,这是契约的崩解。
一道横亘在凡人与神明之间的古老契约,一道以我为锚点,维系着那段被尘封历史的最后枷锁,正在寸寸断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剥离感笼罩了我。
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轮廓正在变得模糊,我的记忆像是被狂风席卷的沙画,开始零落飘散。
一种来自天地最深处、冰冷而无情的法则之力,如同一块巨大的橡皮擦,正在强行抹去我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所有痕迹。
是的,这就是代价。
爷爷早就说过,凡人执道柄,便不能再有神明立于其间。
我,顾知,作为最后一位执柄人,继承了信使们的因果。
而当他们选择以身镇九幽,彻底归于天地时,这片天地,便再也容不下与他们有着最深刻羁绊的我。
法则需要平衡,神明归位,凡人退场。
我的视线开始恍惚,祠堂里摇曳的烛火在我眼中拉长、扭曲,化作无数纷飞的赤色蝴蝶。
它们穿透了祠堂的屋顶,穿透了时空的界限,将我带到了八达岭那段饱经风霜的古老城墙之上。
我“看”到了他。
一个青衫虚影,身形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就是顾长羽。
他伸出近乎透明的手,轻抚着烽火台上那些布满刀劈斧凿痕迹的砖石,像是在感受每一寸刻痕里,沉淀了千百年的血与祈愿。
“你们念我,我就在……”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又带着一丝化不开的萧索,“可若我不在了,你们还会继续念吗?”
话音未落,一只赤蝶决绝地撞向一块残破的石碑。
没有巨响,只有一瞬间的绚烂燃烧,赤蝶化为飞灰,唯余一缕比阳光更耀眼的金光,悄无声息地渗入脚下厚重的地脉之中。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那股剥离感瞬间加剧。
还没等我喘过气来,眼前的景象再度变换。
昏暗的黑水坡,那棵仿佛从冥府里生长出来的老槐树下,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虚影静静伫立。
是韩九娘。
她的白发被阴风吹得狂舞,犹如翻滚的雪浪。
她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仿佛看穿了虚空,看到了正在崩解的我。
她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骡子,听见没?地脉在哭。”
远处幽深的林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蹄声。
瘸腿老马缓步走出,它身上的鞍具早已破旧不堪,鞍侧的刀鞘却依旧笔挺。
它走到韩九娘身边,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她干枯的手,随即,它转过身,面向遥远的南方——那是当年他们邮路终点的方向,也是如今神州龙脉汇聚之地。
一老妪,一战马,两道虚影并肩而立,在风中静默如雕,仿佛亘古不变的守望。
紧接着,刺骨的寒意穿透了我的灵魂。
这一次,我“来”到了极北的雪原。
风暴如刀,冰雪如刃,疯狂地撕扯着大地上的一切。
可就在这片绝境之中,一朵孱弱的野花,正倔强地摇曳着,始终不曾倒下。
我听见了,那不是风声。
是无数个孩子稚嫩的童音,汇聚成一股浩瀚的洪流,从那朵野花的每一次颤动中传出——他们在齐声诵读《信使录》。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最纯粹的信仰与怀念。
孩子们的诵读声中,三道模糊的身影在空中缓缓浮现。
青衫依旧的顾长羽,白发如雪的韩九娘,以及那匹身披旧军装的瘸腿老马。
他们彼此相望,跨越了生死的界限,无需任何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看到顾长羽抬起了手,他的掌心,凝聚着最后一点、也是最璀璨的一点灵光。
那是他身为信使之首,行走人间千年所积攒的所有功德与愿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点光芒轻轻推向韩九娘与骡子。
“你们先走,”他的声音平静而决绝,“我把门关好。”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感觉整个神州大地都为之剧震!
全国七十二处忠魂埋骨之地,那些曾经的战场,曾经的英灵安息之所,在同一时间爆发出冲天的金纹!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决绝,宛如一场盛大至极的回光返照。
紧接着,无数纸扎的赤蝶自虚空中涌现,铺天盖地,遮蔽了日月。
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飞舞,而是汇聚成一条横贯神州的赤色长虹。
那条路,曾经是信使们往返于阴阳的通途,可这一次,它没有通往天际,而是以一种悲壮的姿态,沉入了漆黑的大地深处。
我明白了!
他们这是以自身残存的最后一丝魂魄为祭品,以千年来庇护神州所积累的所有功德为燃料,将自己化作了一道永恒的封印,要重新镇压那正在蠢蠢欲动的九幽裂隙!
风中,传来骡子那熟悉得让我心碎的哼唱,那首古老的歌谣,这一次却充满了告别的意味,渐行渐远,直至消散。
“送信的人不怕远啊,就怕没人等……”
所有的画面都在破碎,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
剥离感已经达到了顶峰,我的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我的眼前闪过最后一幕景象。
江南,小桥,流水。
一个卖糖粥的老妇人正揭开锅盖,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
恍惚间,她看见一个青衫身影踏着薄雾,从桥的另一头缓缓走来。
步履从容,风姿如旧。
他在桥心停下脚步,似乎察觉到了老妇的注视,回头,对着她粲然一笑。
他的唇形微微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老妇却清晰地“听”到了那句话。
“灶糖真甜。”
随即,他的身影如烟般散去,桥面上最后一道淡淡的金纹,也随之缓缓消散。
老妇人怔在原地,良久,她颤抖着手,舀起一勺滚烫香甜的糖粥,没有递给任何客人,而是倾斜手腕,轻轻地将它倒入桥下的河水中。
“顾先生,趁热喝。”
河水无风,却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柔的涟漪,久久不散。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沉入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我猛地从那无尽的沉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
我还坐在祠堂里,三叔公和族老们惊恐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我身上。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我感觉不到那枚玉佩的温度了,它变得像一块普通的石头,冰冷而死寂。
我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与信使们遥相呼应的力量,也彻底消失了,荡然无存。
我变得和一个普通人,再无任何区别。
他们走了,永远地走了。
而我,被留了下来,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孤魂。
不,不是遗忘。是抹除。
我艰难地抬起手,我的手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我能透过自己的掌心,看到地面青石砖的纹路。
法则的清洗并未结束,它只是刚刚开始。
祠堂里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我抬起头,看向前方供桌上那盏长明灯。
那不是油灯,而是祠堂中央的一个巨大铜炉,里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炉火,象征着我们这一脉薪火相传的生命力。
可此刻,那熊熊燃烧了数百年的炉火,正在迅速地萎缩,光芒黯淡下去。
我的世界,我的感知,我的一切,都仿佛被吸进了那个小小的炉膛,随着那火焰一同明灭。
我死死地盯着那团火光。
它是我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存在,是我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联系。
我的世界,正在坍缩成那一个摇摇欲坠的光点。
而那个光点,也快要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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