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我就陪你一起死”,像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孙大成那颗早已冰封死寂的心上。
不是砸开了冰,而是直接将整颗心砸得粉碎。
碎片飞溅,每一片都带着刘翠花的眼泪和血。
疼。
一种久违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剧痛,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着玻璃对面那个哭得浑身颤抖,几乎要瘫倒在地的女人。
她把十几年的委屈、不甘、爱恋和绝望,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不是刺向他,而是剖开了她自己,将一颗血淋淋的心捧到了他的面前。
他死了,她也不活了。
孙大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握着电话听筒的手,骨节根根凸起,青筋暴跳。
王玉霞死了,他觉得天塌了,他的世界也跟着死了。
他认命了。
可现在,这个叫刘翠花的女人,用她自己的命,强行给他塌下来的天,撑起了一角。
他不能死。
起码,不能让这个女人跟着他一起死。
探视的时间到了。
两个看守走进来,粗暴地将刘翠花从地上架了起来,拖着她往外走。
她不挣扎,只是扭过头,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大成,嘴里反复念着那句话。
“你要是敢死……我就陪你一起死……”
孙大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铁门后,那句话却像魔咒,在他脑子里疯狂回响。
他被看守推搡着,送回了死囚牢房。
“哐当!”
铁门落锁的声音,第一次让他感到了刺耳。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
月儿。
他想起了女儿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答应过王玉霞,要好好把女儿养大,要看着她嫁人。
他答应过,十年后,要去见她。
如果他死了,月儿就成了真正的孤儿。她已经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
还有刘翠花。
那个傻女人。
那个从他逃荒回村,就给了他第一碗饭吃的女人。
那个跟在他身后,当了他的队长,眼神里总是藏着一团火的女人。
他一直都知道,却一直在装傻,在躲避。
他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如果他死了,她真的会做傻事。
求生的欲望,像一根被深埋在冻土里的野草,被刘翠花用命浇灌,终于破土而出,疯狂地生长起来。
他不能死!
他必须活下去!
“来人!”
孙大成猛地站起身,冲到牢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铁门。
“我要见你们领导!我有重大情况要汇报!”
他的吼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很快,几个看守冲了过来,不耐烦地用警棍敲打着铁栏。
“鬼叫什么!想提前上路吗?”
“我要检举!我要立功!”
孙大成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那个看守。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关系到你们所有人的乌纱帽!耽误了,你们谁都担不起!”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气,让看守心头一凛。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做了汇报。
审讯室里,孙大成再次见到了之前审问他的那几个人。
他没有再沉默。
他把自己所有的功劳,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说了出来。
“解放前,我受杨柳公社地下党员文志远的委托,为游击队训练民兵,当时的政委是林曼依。这件事,公社的刘翠花书记,还有那些队员,尹桃花、蔡竹、蔡兰她们,都可以作证!”
“我不是国民党特务!我哥哥,孙大来,是地下党!是潜伏在国民党保密局皖南站的地下党!”
他把压在心底最深的秘密,也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依仗,吼了出来。
“当年他暴露身份,被追杀,是我掩护他逃走的!”
审讯人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冷笑一声:“孙大来?我们查过,国民党保密局皖南站的站长,就叫孙大来。你现在说他是地下党?谁能证明?”
“我能!”
孙大成猛地一拍桌子。
“我哥哥的左边肩膀上,有一块子弹留下的疤!是当年为了掩护同志撤退时留下的!你们可以去查!你们可以去找他!他一定还活着!”
他不是在邀功,他是在自救。
他把所有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都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他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用,但他知道,他必须说。
他要活下去。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北边疆。
一间简陋的指挥部里,气氛凝重。
罗志宏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身姿笔挺,脸上却带着无法掩饰的失落和不甘。
因为不久前,他所在的部队和地方上的民兵组织,因为一些误会,在街上发生了武装对峙,甚至擦枪走火。
事情闹得很大。
作为师长的他,虽然尽力控制了局面,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还是被追究了领导责任。
一纸调令,他被从繁华的江南,调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边疆。
名为平调,实为贬谪。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更让他焦躁的,是几天前妻子尹桃花拍来的那封加急电报。
孙大成,死刑!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孙大成是他敬佩的汉子,更是他妻子的教官。
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得到的结果,却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他自己又被调离了权力中心,更是鞭长莫及。
“报告!”
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报告。
“进来。”一道沉稳雄浑的声音响起。
罗志宏整理了一下思绪,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一个身材魁梧,肩上扛着将星的军人,正背对着他,看着墙上巨大的军事地图。
那是一个光看背影,就让人感到如山般沉重压力的男人。
他就是罗志宏即将奔赴的新岗位的最高长官,兵团孙军长。
“报告孙军长,原东南军区独立师师长罗志宏,前来报到!”
罗志宏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眉毛浓黑如墨,眼神深邃,不怒自威。
只是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罗志宏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像!
太像了!
这张脸,除了因为年岁更长,显得更加威严和沧桑之外,那眉眼,那轮廓,那股子神韵,简直就和孙大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罗志宏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想起了电报的内容,想起了妻子在信中反复提及的那个名字。
孙大成有个哥哥,叫孙大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名牌。
军长:孙大来。
轰!
罗志宏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孙大来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师长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微微皱起了眉头。
“罗志宏同志?你有什么问题吗?”
罗志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这件事,太过于匪夷所思。
他必须谨慎。
“报告首长,没有问题!”
孙大来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开始询问他之前部队发生冲突的详细情况。
罗志宏一一作答,可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目光,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瞟向孙大来的脸。
越看,心跳得越快。
越看,那个荒唐的念头就越是清晰。
谈话结束,孙大来站起身,准备去参加一个会议。
罗志宏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猛地站起身,鼓起了平生最大的勇气。
“首长!”
孙大来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不知道……您的家乡是哪里的?”
罗志宏用一种试探性的,带着几分颤抖的语气问道。
就是这句话。
让孙大来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瞬间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猛地爆射出两道精光,死死地锁定了罗志宏。
他没有回答,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一把抓住了罗志宏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小罗,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
他的声音,不再沉稳,而是带着一种压抑了几十年的激动和渴望,甚至有些颤抖。
罗志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军长,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哪里?
“首长,您这是……”
孙大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缓缓松开手,眼中的激动却丝毫未减。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终,他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不怕你笑话,我的脑袋里,现在还留着一颗子弹的弹片。”
“它压迫了我的神经,我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不知道家里还有谁。我只知道我叫孙大来,因为我的上级手里,有我早期的档案。”
“但那份档案很简单,只记录了我曾在延安学习过。后来,我去做地下工作,我的单线上级牺牲了,后面所有的档案,全部遗失。”
几十年来,他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可午夜梦回,他却连一个可以思念的亲人,一个可以称之为“故乡”的地方都没有。
这种痛苦,不足为外人道。
罗志宏听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对上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说道:“首长!在皖南县,有一个叫柳树湾的村子!村里有一个叫孙大成的人,跟您长得……长得一模一样!”
“他也常常提起,他有一个哥哥,叫孙大来!早年参加了革命,后来就失去了音讯!”
孙大来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同名同姓,长相酷似,还有一个叫孙大成的弟弟!
罗志宏看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又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首长,孙大成他……他现在有危险!”
“他因为当年掩护过您,身份一直说不清楚,再加上国民党保密局皖南站,也有一个站长叫孙大来,他因此被错划成了特务,受尽了折磨!”
“就在不久前,他在劳改农场,又被人诬陷组织越狱,罪上加罪,被……被判了死刑!算算时间,离执行的日子,只剩下不到两个月了!”
“死刑?!”
孙大来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猛地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弟弟!
那个他失去了记忆,却一定存在于血脉之中的亲弟弟!
他不但没有找到自己,反而因为自己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被诬陷入狱,甚至要被枪毙!
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悔恨,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
“警卫员!”
孙大来猛地转身,对着门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备车!马上备车!”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军帽扣在头上,大步向外走去,经过罗志宏身边时,他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跟我走!去皖南县!”
吉普车在通往机场的公路上疯狂疾驰。
孙大来坐在车里,双拳紧握,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十多年的寻觅,十多年的迷茫,在这一刻,终于有了方向。
可这个方向,却通往一个让他心如刀绞的结局。
他不敢想,这些年,他的弟弟孙大成,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他更不敢想,如果罗志宏没有出现,如果他晚知道一步,他将抱憾终身!
专机呼啸而起,又在几个小时后,降落在离皖南县最近的军用机场。
孙大来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换乘军用吉普,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皖南县城。
车轮滚滚,卷起一路烟尘。
当“皖南县”三个字的牌子出现在视野里时,孙大来的心脏猛地一缩。
熟悉感。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心底深处涌了上来。
路边的白杨树,远处的青山轮廓,甚至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味道,都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恍惚。
他来过这里。
他无比确定,他一定来过这里!
这里,就是他的家!
“开快点!再开快点!”他对着司机嘶声催促。
吉普车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冲进了县城。
当车子在县看守所那扇斑驳的铁门前一个急刹停下时,孙大来几乎是撞开车门跳了下去。
他看着那高墙电网,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就被关在里面,生死一线,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和杀气,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整个看守所门口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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