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笼罩了整个看守所的大门。门口那几个平日里懒散惯了的看守,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像是被野兽盯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什么人!干什么的!”
一个胆子稍大的看守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警棍。
罗志宏一步上前,亮出了自己的证件,声音沉稳而有力:“西北军区独立师师长罗志宏!奉兵团孙军长命令,前来提审犯人!”
孙军长!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般,在几个看守的耳边轰然响起。他们只是县城里的小角色,何曾见过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就在这时,看守所里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干部服,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他正是看守所的所长,刚刚在办公室里打盹,就被手下惊恐的报告给吓醒了。
“首……首长好!”
所长跑到孙大来面前,一个立正站不稳,差点摔倒,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知道……不知道首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孙大来根本没有看他,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铁门,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孙大成,关在哪?”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足以将人冻僵的寒意。
所长浑身一哆嗦,背后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孙大成?那个刚从农场押回来,判了死刑的硬骨头?这尊大神,竟然是为他来的?
“在……在死囚牢房。”
所长不敢有半分隐瞒,结结巴巴地回答。
“带我去见他。”
孙大来吐出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所长的心坎上。
“首长,这……这不合规定啊,探视需要……”
“规定?”
孙大来终于缓缓转过头,那目光如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入所长的眼睛。
“我弟弟因为我这个说不清的身份,被错划成特务,受尽折磨。现在又被人诬陷,判了死刑!你跟我谈规定?”
“他要是在你这里掉了一根头发,我扒了你的皮!”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那股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煞气,再无半分保留,轰然爆发。所长只觉得两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嘴里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快!快带首长去会见室!不!把最好的那个会见室打开!”
所长对着身后的手下声嘶力竭地喊道,像是要将功补过。
孙大来没有再理会他,跟着一个哆哆嗦嗦的看守,大步向里走去。罗志宏紧随其后,心里也是波涛汹涌。他知道,皖南县的天,要变了。
走在阴暗潮湿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腐朽的气味。孙大来每走一步,心口的怒火就更盛一分。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亲弟弟,就是在这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
“哐当!”
死囚牢房的铁门被打开。
孙大成正背靠着墙壁,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刘翠花那句“我就陪你一起死”,还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给了他求生的希望,也给了他无尽的煎熬。
他以为,是行刑的时间到了。
两个看守走了进来,脸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凶神恶煞,反而带着一丝紧张和敬畏。
“孙大成,出来!有人要见你。”
孙大成缓缓站起身,沉重的镣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他没有问是谁,只是麻木地跟着往外走。
他被带到的,不是那间隔着厚厚玻璃的探视房,而是一间干净明亮的独立会见室。房间里甚至还摆着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孙大成心里一阵疑惑。
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军装,肩上扛着将星的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孙大成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那张脸……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却又因为岁月而变得模糊的脸。
国字脸,浓眉如墨,眼神深邃。除了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鬓角添了几分风霜,除了那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那分明就是他失踪了十多年的哥哥,孙大来!
孙大成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可眼前的身影,却无比清晰。
孙大来也在看着他。
看着这个比自己记忆中高大,却瘦得脱了相,穿着一身破烂囚服,手脚都戴着沉重镣铐的男人。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上,写满了苦难和沧桑。
血脉的连接,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隔断的。
孙大来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大……大哥?”
孙大成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就是这一声“大哥”,彻底击溃了孙大来十多年来用坚毅和军纪铸就的防线。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
孙大成脑子里轰然一声,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猛地扑了上去,根本不顾及身上的镣铐,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抱住了眼前这个男人。
“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他把头埋在哥哥宽厚的肩膀上,这个在劳改农场被毒打都未曾吭声,面对死刑都面不改色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压抑了十多年的思念、担惊受怕、委屈、绝望,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
孙大来也紧紧地抱着他,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弟弟。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弟弟身体的颤抖,感受到那镣铐冰冷的触感,更能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
“大成……是哥对不起你……是哥回来晚了……”
年近半百的兵团军长,此刻也是泪流满面。他找到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找到了自己的亲人。可这重逢,却是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一种让他心如刀割的方式。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二十多年积攒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干净。
许久,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孙大成松开手,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一丝埋怨:“这些年,你音信全无,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你起码让我知道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我就不会那么担心了!”
孙大来看着弟弟憔悴的面容,满心愧疚,声音沙哑地解释了自己失忆的经过,解释了自己这些年是如何一边带兵打仗,一边却连家乡和亲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的痛苦。
听完哥哥的讲述,孙大成心里的那点怨气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心疼。
他拉着哥哥坐下,开始讲述自己的遭遇。
他从自己被错划成国民党特务开始说起,讲到在牛棚里如何被批斗,被改造。讲到妻子王玉霞如何被二狗子那个畜生糟蹋,自己又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掐死了他。
说到这里,他这个七尺汉子的声音再次哽咽,眼中满是痛苦和悔恨。
孙大来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死死地攥紧,一股滔天的杀意在他眼中翻腾。
孙大成抹了一把脸,继续往下说。
他讲到刘翠花,那个傻女人,是如何为了他四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硬生生把他的死刑改成了十年有期徒刑。
他又讲到在采石场,田富贵是如何阴险地设计陷害他,让他背上了组织越狱的罪名,再次被判了死刑。
最后,他把女儿月儿的下落,告诉了哥哥,希望哥哥能去看看那个孩子,那个他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他原原本本地,将所有的苦难和不公,都倾倒给了眼前这个唯一的亲人。因为他知道,他的哥哥是个大官,是个能为他主持公道的人。他有救了,他不用死了!
孙大来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国民党特务的帽子,可以摘掉。田富贵陷害他的事情,也可以查清楚。这些,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军长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当众杀人……
这是不争的事实。
他可以为弟弟洗刷冤屈,却不能包庇他触犯法律。这是他作为一名军人的原则。
等孙大成说完,孙大来沉默了许久,才沉声开口:“大成,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
他看着弟弟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放心,特务的帽子,哥给你摘掉!被人诬陷的罪名,哥给你洗清!那个叫田富贵的,我不会放过他!”
“但是……”
他话锋一转。
“你当众杀死二狗子,这是故意杀人。这个罪,是免不了的。哥不能违反纪律和法律,去包庇你。”
孙大成脸上的激动和期盼,缓缓沉淀下来。他看着哥哥严肃而坚定的脸,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懂。他都懂。
比起被冤枉,被枪毙,能活下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哥,我知道。”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眼里的光芒重新亮了起来。
“还是维持原判,十年有期徒刑!我已经服刑一年多了,剩下不过八年多!我会好好改造的!”
只要能活着,八年多又算得了什么?
他可以活着出去,可以去见女儿,可以去……见刘翠花。
看到弟弟眼中重新燃起的生机,孙大来心里的一块巨石也落了地。他重重地拍了拍孙大成的肩膀:“好!你放心改造!哥在外面等你!月儿那边,我会去安排好,你不用担心!”
孙大来离开了看守所,所长和一众看守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坐上吉普车,孙大来没有片刻耽搁,立刻让罗志宏联系军区,通过保密电话,找到了他认识的一位在京城司法系统工作的老战友,将孙大成的所有情况详细说明,并委托他派一名最顶尖的律师,立刻前来皖南县处理此事。
安排好这一切,孙大来才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但他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出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去杨柳公社。”
他对着司机下令。
他要去那个叫刘翠花的女人家里看一看,感谢她对弟弟的付出。然后,他要回柳树湾村,那个他离开了十多年,却始终存在于血脉深处的故乡。
然而,当吉普车开到杨柳公社时,他们却扑了个空。
刘翠花根本不在公社。
自从孙大成被判死刑的消息传来,她就像疯了一样,班也不上了,家也不回了。什么开除,什么免职,她通通不在乎了。那个男人的命都要没了,她还要那些虚名做什么?
此刻的她,正住在皖南县城,王尔学的家里。
一间不大的书房里,烟雾缭绕。刘翠花,王尔学,还有黄四郎帮忙请来的老律师,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堆满了各种法律条文和案例资料。
刘翠花的眼睛布满血丝,人也清瘦了一圈。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像一头困兽,拼命地在那些枯燥的文字里,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能救孙大成的可能性。
“没用的……”
老律师放下手里的资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证据确凿,又有之前的案底,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只能尽量拖延,看有没有转机。”
“转机?能有什么转机?”
刘翠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她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心口那股被攥紧的疼痛感,又一次袭来,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她感到铺天盖地的绝望,即将要将自己吞噬的时候,院子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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