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号”军列在苏嘉线硖石段出轨倾覆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上海滩激起了滔天巨浪。
第二天出版的报纸，口径出奇地一致，只含糊其辞地报道了一起“意外的铁道事故”，声称正在调查。但纸包不住火，各种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茶馆酒楼飞速流传。
“听讲了伐？东洋人的运宝火车，脱轨了！摔得七荤八素！”一个穿着破旧短褂的车夫，一边拉着空车小跑，一边对同行挤眉弄眼。
“真的假的？运的啥宝贝？”
“哪能晓得具体，总归是从咱们这儿搜刮去的好东西！老天爷开眼啊！”车夫啐了一口，脸上带着压抑已久的快意，“活该！叫他们抢！”
外白渡桥下，几个扛大包的苦力趁着歇脚的功夫，蹲在河边低声议论。
“爆炸声老响了，火光冲天！我表舅就在那边铁路上做活，吓得一夜没敢合眼。”
“说是……‘幽灵’做的？”一个年轻力工压低声音，带着敬畏。
“嘘！轻点声！除了那位爷，谁有这种本事？专挑小鬼子的心窝子捅！”年长的工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脸上却露出一丝与有荣焉的神色，“干得漂亮！”
与底层民众那种带着冒险般的兴奋不同，日伪高层内部，已是风声鹤唳，一片阴云惨淡。
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影佐祯昭猛地一拍桌子，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脸色铁青，原本就阴鸷的眼神此刻更是充满了暴戾。“一辆全副武装的帝国专列，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被炸成了废铁！损失的不只是物资，是帝国的脸面！是天皇陛下的尊严！”
七十六号新任主任万里浪、特高课课长以及刚刚被紧急召见的电务处副处长严敬禹，全都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技术顾问小林信一也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嘴唇紧抿。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影佐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现场勘察结果呢？！”
一个日军参谋硬着头皮上前：“报告机关长阁下！初步勘察……列车是因车轮轴承在高速过弯时突然抱死，同时部分铁轨被不明物质覆盖，导致严重打滑……才，才发生侧翻……部分车厢坠入河谷，引发内部装载的弹药殉爆……”
“不明物质？！”影佐抓起桌上的勘察报告，狠狠摔在地上，“覆盖铁轨？轴承抱死？这就是你们给我的解释？！难道是天照大神降下的神罚吗？！”
他猛地转向小林信一：“小林君！你的信号侦测呢？你的‘电波围城’计划呢？！为什么没有预警？！为什么没有捕捉到任何可疑信号？！”
小林信一猛地一鞠躬，额头渗出冷汗：“嗨依！属下失职！但……但此次事件极为诡异。事发前后，该区域未监测到任何异常的大功率或特定模式的无线电信号。袭击者……似乎并未使用远程遥控手段。”
“难道是他们徒手爬上去给车轮和铁轨动了手脚吗？！”影佐怒吼。
“这……属下推断，”小林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恐惧，“对方可能使用了某种……超乎我们当前理解范畴的技术。或者，是采用了极原始的、非电子的定时或触发装置，避开了我们的电子监测网。”
“幽灵……又是这个‘幽灵’！”影佐祯昭喘着粗气，这个名字如今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们。之前是精准刺杀，现在是战略级破坏，这个看不见的对手，正以令人胆寒的方式，不断挑战着他们的神经底线。“他不再只是一个杀手了！他是一个能对我们核心运输线造成致命威胁的……心腹大患！”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万里浪和严敬禹：“七十六号，内部清查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线索？！”
万里浪赶紧躬身：“正在加紧排查，所有有嫌疑、有能力的人员都在监控之中，目前……目前尚未发现明确证据。”
严敬禹低着头，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查！给我狠狠地查！”影佐几乎是在咆哮，“动用一切手段！我不想再听到‘幽灵’这个名字！我要看到他的人头，或者……你们把自己的人头交上来！”
……
就在日伪高层因为“幽灵”而焦头烂额之际，位于法租界一栋高级公寓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留声机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醇香。高志杰穿着一身舒适的丝质睡袍，悠闲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当天的《申报》，目光扫过那篇关于“铁道事故”的简讯，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林楚君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身姿摇曳，明媚动人。她瞥了一眼报纸，轻笑一声，用银叉叉起一块水蜜桃，递到高志杰嘴边：“喏，一大早看什么报纸，晦气。尝尝这个，刚送来的无锡水蜜桃，甜得很。”
高志杰就着她的手吃下水果，指尖不经意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一点，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是蛮甜。”他放下报纸，仿佛对那条新闻失去了兴趣，“今天有什么安排？”
“下午去趟百货公司，听说新到了一批巴黎的香水。晚上嘛……张夫人组了个牌局，三缺一，点名要我去呢。”林楚君语速轻快，带着名媛特有的慵懒和娇嗔，“你呀，也别整天窝在家里捣鼓你那些无线电，闷都闷死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高志杰笑着举手投降，一副被吃定的花花公子模样。
这时，客厅一角的装饰性壁炉（夏季并未使用）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型指示灯，以特定频率轻轻闪烁了一下。那是“信息节点”传来的安全信号，表明周边环境“干净”，并无异常监听。
高志杰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沉静下来。他端起咖啡杯，看似无意地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
“这次动静闹得太大，”他背对着林楚君，声音压得很低，与方才的慵懒判若两人，“小林信一和影佐，怕是要疯了。”
林楚君也收敛了笑容，走到他身边，假意为他整理睡袍的领子，低语回应：“疯了好。他们越疯，漏洞越多。老鹰那边……有消息吗？”
高志杰微微摇头：“指令还没到。不过，‘蜂群’这次表现超出预期，协同狙击，精准破坏……下次，可以尝试更复杂的任务。”
他的语气平静，但眼中闪烁着技术宅特有的、攻克难题后的兴奋光芒。摧毁一列武装军列，在他口中，更像是一次成功的“技术测试”。
林楚君看着他侧脸坚毅的线条，心中微动。这就是她的男人，平日里玩世不恭，醉心技术，可一旦行动起来，便是搅动风云的“幽灵”。她轻轻靠在他背上，低声道：“你自己小心。小林不是蠢人，这次他没抓到信号，下次肯定会想别的法子。”
“放心，”高志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笃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的干扰器范围有限，我的‘蜜蜂’飞行半径，可以更远。”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怀疑昨晚除了我们，还有别人也想动那列火车。”
“哦？”林楚君抬起头。
“现场有交火的痕迹，手法很利落，不像是军统的风格。”高志杰眼神深邃，“看来，这上海滩，想掀桌子的人，不止我们一家。”
林楚君若有所思：“会是……那边的人？”
“有可能。”高志杰点点头，“找个机会，让‘天眼’多留意一下这方面的动静。多条路，总不是坏事。”
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站在窗边。楼下是歌舞升平的租界，远处是日寇铁蹄下的废墟。而他们，就站在这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上，以一场震惊敌胆的胜利，让“幽灵”的阴影，更深地植入了敌人的骨髓里。
高志杰摸了摸内袋里一枚指甲盖大小、形状如蜜蜂振翅的金属徽章，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
这场无声的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而他的“蜂群”，才刚刚开始展现真正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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