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号电务处的机房里，冷白的灯光照在崭新的金属机柜上，泛着森然的光。几个日本技术员刚完成最后的接线，腰板挺得笔直的小林信一站在中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高桑，”他拍了拍那台信号分析系统的主机，发出沉闷的响声，“这是帝国最新的‘猎犬-III型’，灵敏度是之前设备的五倍！有了它，任何隐藏在电波里的老鼠，都将无所遁形。”
高志杰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镀金的打火机。他凑近看了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和接口，眉头微挑，语气带着点玩世不恭：“喔呦，好东西啊！小林君，为了抓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你们这回可是下了血本了。”
他嘴上说着恭维的话，心里却冷笑一声。这“猎犬-III”内部集成了高频信号激发器和特征匹配模块，一旦全力运转，就像个不断咆哮的灯塔，不仅会惊扰他的“蜂群”，更会像探照灯一样扫描整个七十六号的电磁环境，试图找出任何不和谐的“杂音”。这哪里是礼物，分明是插进心脏的一根毒刺。
“都是为了清除隐患，确保七十六号，以及高桑你们的安全。”小林信一皮笑肉不笑，“还望高桑的部门全力配合测试，尽快让这套系统发挥作用。”
“没问题呀！”高志杰爽快地答应，打了个响指，“老王，带兄弟们把咱们那些老设备的接口规范整理一下，全力配合皇军的新装备接入。小林君，放心，在我这里，绝对畅通无阻。”
小林满意地点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才带着技术员离开。
机房的门一关，高志杰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驶离的日本轿车，眼神锐利如刀。
“高工，这东西…”手下老王凑过来，面露忧色。
“好东西，也是催命符。”高志杰低声打断，他转身，目光扫过机房里的几个心腹，“都听好了，这套系统是皇军的‘厚爱’，谁都不许出差错，严格按照规程操作，明白吗？”
“明白！”
众人散去后，高志杰独自留在机房。他看似随意地踱步，手指拂过“猎犬-III”冰冷的机壳，袖口一粒不起眼的“纽扣”轻轻蹭过主机背后散热格栅的边缘。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特殊腥味的无色液体，从“纽扣”内渗出，悄无声息地浸润了散热片的根部。
……
傍晚时分，高志杰开着那辆拉风的黑色雪佛兰，来到了外滩附近的和平饭店。门口的门童显然认得他，殷勤地拉开车门：“高先生，林小姐已经到了。”
他径直走向顶楼的酒吧，林楚君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身墨绿色丝绒旗袍，勾勒出完美的曲线，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望着窗外黄浦江的夜景。落日的余晖给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等久了？”高志杰在她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拿过她的酒杯喝了一口。
林楚君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忙好了？听说今朝侬那里来了位‘贵客’？”
“一只叫得特别响的东洋猎犬。”高志杰嗤笑一声，招手叫来侍者，点了杯威士忌，“鼻子太灵，也不是好事体。”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帮我搞一份东西。”他用手指蘸了点酒水，在光洁的桌面上快速写了个零件编号和一组批号信息，“日本‘丸正株式会社’上个月运到上海的那批特定型号的铝合金散热片，流向记录，越快越好。”
林楚君眼神一闪，没有多问，只是轻轻点头，用餐巾优雅地抹去了桌上的水痕：“晓得了。武田浩明天约我去听留声机，他们陆军和海军的人，最喜欢互相拆台，打听点这个，不难。”
高志杰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小心点。”
林楚君反手捏了捏他的手指，笑容明媚：“放心，吾有数。”
……
接下来的两天，七十六号电务处机房里，“猎犬-III型”系统全天候运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小林信一时常过来巡视，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流，眼神热切。
高志杰则表现得像个纯粹的技术官僚，指挥手下配合测试，记录数据，偶尔还会对系统的某些“先进功能”表示赞叹。
第三天下午，变故突生。
“嗡——”
一声异响从“猎犬-III”主机内部传来，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主控屏幕瞬间黑屏，几个指示灯疯狂闪烁后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高志杰“恰好”从外面回来，见状立刻冲上前，脸上写满了“惊怒”。
操作员手忙脚乱：“高工，不知道啊！突然就过热报警，然后…然后就烧了！”
“断电！快断电！”高志杰吼道，亲自冲上去拉下了电闸。机房内顿时一片混乱。
小林信一闻讯赶来时，脸色铁青。他看着被拆开外壳后，内部一片狼藉，尤其是那几片因为根部被腐蚀断裂、导致散热失效进而烧毁了核心元件的散热片，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八嘎！这是什么质量！”他怒吼。
高志杰拿着工具，脸上还沾着点黑灰，表情沉痛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小林君，这…这散热片的材质和工艺，似乎有问题啊。你看这断裂面，像是合金成分不纯，或者热处理不过关，产生了晶间腐蚀…这在高温高负载环境下，是致命伤。”
他一边说，一边从废墟里小心翼翼地捡起一片烧得变形的散热片碎片，指着上面一个模糊的刻印：“这批零件，好像是…‘丸正株式会社’的货？”
小林信一一把夺过碎片，盯着那个刻印，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就在这时，高志杰的一个手下“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高工，您前两天让我们整理的近期进口设备零件清单和供应商评估报告初稿出来了。”他像是才看到小林，连忙立正，“小林课长！”
高志杰接过文件，快速翻到某一页，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还真是…报告里提到，近期确实收到一些关于‘丸正社’提供的部分金属构件存在质量瑕疵的反馈，尤其是用于精密仪器散热模块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那份报告递给了小林信一。
小林看着报告上白纸黑字的记录，以及那枚从废墟中找到的、印着“丸正”标记的碎片，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他想起了海军那边最近似乎确实和“丸正”有些龃龉…
“岂有此理！”小林信一将报告狠狠摔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机房。他要去查，要去质问，要把这口黑锅结结实实地扣在那些该死的、提供劣质零件的蠢货头上！
机房内渐渐安静下来。高志杰挥挥手，让手下们收拾残局。他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弄堂口，阿四和几个苦力兄弟蹲在墙角，就着咸菜啃冷馒头。
“听说了吗？七十六号里，小鬼子的新机器炸了！”一个兄弟压低声音说。
“活该！最好把那些汉奸走狗一起炸死！”阿四啐了一口，看着远处驶过的、坐着日本军官的小汽车，眼里满是恨意，“娘的，这帮东洋赤佬，还有那些吃里扒外的瘪三，啥辰光才能遭报应！”
高志杰弹了弹烟灰，楼下的骂声隐隐约约传来。他听不真切，但能感受到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愤懑和绝望。
他深吸一口烟，将烟头摁灭。毒刺已经拔除，黑锅也甩了出去。下一步，该构想一下，如何让他的“蜂群”，真正拥有一个大脑了。
“蜂后…”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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