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后”终端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着高志杰毫无血色的脸。
监听耳机里,武田浩与同僚关于“光一号”作战的谈话内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他的耳膜,刺入他的心脏。
“……范围,苏南茅山一带,重点清剿……新四军主力……不留活口……”
“……作战时间,下月五号拂晓……参与部队……”
“……特种弹……已获批准……”
“特种弹”三个字让高志杰胃里一阵翻搅。他猛地扯下耳机,胸腔剧烈起伏,仿佛那毒气已经弥漫在这间秘密的“蜂巢”里。
“蜂后”的屏幕上,信号波纹还在规律跳动,记录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针对自己同胞的残酷屠杀。
交给军统?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老鹰那张冰冷的脸浮现在眼前。“活着才能杀更多鬼子”——这话没错,但后面还有半句没说出来——死的是哪边的“鬼子”,对军统高层而言,是有区别的。新四军?他们巴不得借日本人的刀……
坐视不理?
他做不到。穿越时空的壁垒,他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苟活,更不是为了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上的抵抗力量被如此屠戮。那“特种弹”……他不敢细想那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蜂巢”里空气凝滞,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他烦躁地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工作台。技术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可以杀人于无形,可以窃取机密,但面对这种阵营之间的冰冷算计,他感到一阵无力。
“哐当!”
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工具架,螺丝、钳子散落一地。这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他需要冷静。
高志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坐下来。手指在“蜂后”的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了上海及周边区域的详细地图。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筛选着各种可能性。
直接联系新四军?他没有任何可靠渠道,贸然行动等于自爆。
通过地下党?风险同样巨大,他对上海的地下党组织网络一无所知,信任从何谈起?
匿名信?太慢,也太容易被拦截、被忽略。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下月五号……留给他的窗口期不多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地图上苏南那片区域,眼神锐利得像要把它烧穿。一定有办法……一个只有“幽灵”才能做到的办法。
深夜的“蜂巢”,灯火通明。高志杰像一尊雕像,坐在“蜂后”前,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滚落。他需要设计一个全新的信息传递协议,一个无法被当前技术追踪和解密的“幽灵”信号。同时,他还要改造几只负责长途飞行的“信使”蜂,增加它们的续航和隐蔽性,确保能将情报精准投送到新四军可能活动的区域。
这不是一次刺杀,也不是一次窃听,这是一次跨越封锁线的生命警报。难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任务。
天快亮时,林楚君来了。她裹着昂贵的貂皮大衣,脸上带着一夜舞会后的些许疲惫,但眼神清澈。
一进“蜂巢”,她就感受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氛。高志杰眼里的红血丝,工作台上散乱的草稿纸,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味道,都说明了他一夜未眠,并且遇到了极大的难题。
“志杰?”她轻声唤道,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精致的旗袍,走到他身边,“出什么事了?武田那边有变故?”
高志杰没回头,手指依然在键盘上飞舞,声音沙哑:“比那更糟。”
他言简意赅地将“光一号”计划和自己的困境告诉了她。
林楚君静静地听着,脸上优雅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她走到工作台另一边,看着屏幕上那片被重点标记的区域,沉默了片刻。
“军统那边……”她迟疑地开口。
“不能指望他们。”高志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老鹰他们,说不定正等着看笑话,甚至……落井下石。”
林楚君默然。她知道高志杰说的是事实。上层的心思,盘根错节,龌龊不堪。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看向他,目光里有担忧,更有一种无声的支持。
高志杰终于停下手,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林楚君:“楚君,这次,我不能按规矩来了。”
他指着屏幕上初步成型的“信使”蜂设计图和那套复杂的加密协议:“我要用我的方式,把消息送过去。”
林楚君没有立刻说话。她走上前,拿起一张画满飞行路线的草稿纸,仔细看着。风险她很清楚,一旦启动这个计划,就等于在钢丝上跳舞,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高志杰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紧张的等待着。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能理解他,也是他唯一完全信任的人。
终于,林楚君放下图纸,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志杰,凭良心做事。”
高志杰浑身一震。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仿佛因为这句话而骤然松弛了几分。他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帮我。”他看着她,“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点,进行最后一次信号测试和‘信使’放飞。百乐门附近不行,信号太杂,容易被佐藤那套破机器嗅到味道。”
林楚君几乎没有思考,立刻答道:“下礼拜三,我会以去龙华寺进香为名出城。你可以跟在我的车队后面。寺后有一片竹林,很僻静。”
“好!”高志杰眼神一亮,“就在那里!”
计划定下,两人立刻分头行动。
高志杰继续埋头优化“信使”蜂和加密协议,几乎是压榨着自己每一分精力。而林楚君则开始不动声色地安排去龙华寺的事宜,挑选可靠的保镖、司机,确保整个行程自然,不引起任何怀疑。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高志杰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长衫,戴着破旧的呢帽,混迹在臭气熏天的苏州河岸边。他需要实地感受一下风向、湿度,这些都是影响“信使”蜂长途飞行的关键因素。
河面上漂浮着垃圾,几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在淤泥里翻捡着什么东西。一个老妇人坐在破棚子门口,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河水,嘴里喃喃着:“啥辰光是个头啊……米价又涨了,叫人哪能活……”
对岸,法租界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隐约传来爵士乐的旋律。
天堂与地狱,仅一河之隔。
高志杰压低了帽檐,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他做的这些,或许无法立刻改变这残酷的现实,但至少,他要为河对岸那片即将被战火和毒气笼罩的土地,争一线生机。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手指悄悄放开一只经过伪装的“侦察蜂”。小东西振翅飞起,混入暮色中,开始收集最后一段航路的实时气象数据。
回到“蜂巢”,高志杰将收集到的数据导入“蜂后”。
所有准备工作进入倒计时。几只经过特殊强化的“信使”蜂静静地悬浮在充电座上,它们的腹部储存舱里,装着记录“光一号”绝密情报的微缩胶卷和特殊信号发射器。
高志杰最后一次检查了加密协议和自主飞行程序。确保万无一失。
他站在“蜂后”前,屏幕幽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冥冥中的某种信念,低声说道:
“准备好了。”
窗外,上海的夜依旧喧嚣而麻木。但在这间隐秘的“蜂巢”里,一场关乎数千人生死的无声行动,即将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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