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意识洪流的冲击来得快，去得也……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内敛，重新缩回“伊甸”核心那无法窥测的第七层深处。但它留下的“痕迹”和影响，却如同无形的伤痕，烙印在每一个被波及的生命和系统之上。
“通天塔”地下服务器大厅。
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存在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大厅内的混乱并未平息，反而因为防御系统的部分失效、守卫的混乱以及A组疯狂破坏造成的物理损伤而变得更加难以控制。爆炸引起的小范围火灾仍在一些破损的机柜和线缆间蔓延，触发着灭火系统，喷淋头洒下白色的惰性气体泡沫，与烟雾、灰尘混合，使得能见度极低。自动武器站大部分失效或处于重启自检状态，少数还能运转的也因传感器受损而盲目射击。幸存的“方舟”守卫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和协调，在浓烟和混乱中各自为战，试图扑灭火焰、抢救设备、或者搜索可能残留的入侵者。
这给了鲨鱼他们极其宝贵，但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队长！这边！有一条紧急排风管道，看起来可以通向上层！”一鸣在浓烟中发现了一处被炸开的墙壁缺口，后面是黑洞洞的、有强劲气流抽出的管道。
“走！”鲨鱼没有任何犹豫。留下只有死路一条，必须抓住任何可能逃离这个炼狱的机会。
A组残余的五人（“铁锤”因伤势过重，在刚才的奔逃中已经倒下，没能跟上）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钻进了那条直径约一米的排风管道。管道内壁光滑，气流强劲，是向上抽风。他们逆着气流，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肺部火辣辣地疼，但求生欲支撑着他们。
管道并非笔直，有许多弯折和岔路。他们只能凭感觉，尽量选择向上、气流更强的方向。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噪音——是上方某个通风口。
鲨鱼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外面是一个相对安静、布满各种管道和阀门的设备层，似乎是某个大型空调或空气处理系统的机房。没有守卫，只有机器运行的噪音。
他们迅速爬出，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喘息，几乎虚脱。每个人身上都布满擦伤、灼伤和血迹，作战服破损严重，弹药几乎耗尽。
“暂时……安全了？”一鸣喘着粗气问。
“这里也不安全，很快会被搜索到。”鲨鱼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了一下剩余的装备：一把手枪，不到半个弹匣；两枚烟雾弹；格斗刃；还有……那台老旧的、用于接收b组信号的超低频接收器，居然还没坏。
他调试图接收信号，但只有一片死寂的噪音。b组那边……怎么样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必须尽快离开‘通天塔’范围。”老猫（他侥幸跟着爬了上来）嘶哑地说，“我们的样子太显眼了，需要找到伪装或者……”
他的话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并非警报、而是某种全塔广播的、冰冷而威严的声音打断：
“全体人员注意。因外部技术攻击及内部系统故障，‘伊甸’第七区至第九区暂时隔离。所有非核心研究人员及安保人员，立即返回各自指定安全区域，等待进一步指令。重复，立即返回指定安全区域。擅自行动者，将视为叛变处理。”
广播重复了三遍。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显示“方舟”高层正在试图重新控制局面，将混乱限制在最小范围。
这对鲨鱼他们来说，既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坏消息是“方舟”的反应很快，搜索和封锁会立刻展开。好消息是，混乱被要求限制，意味着大规模的搜索可能不会马上铺开，他们或许有一点时间利用这命令造成的短暂“秩序真空”。
“趁现在，找路出去。”鲨鱼咬牙站起来，身体的每一处伤口都在抗议，“找通风管道，找维修通道，找任何能不经过主要安检区域就能离开这栋建筑的路。”
他们开始在这个陌生的设备层里小心翼翼地移动，寻找出口。幸运的是，这类设备层为了便于维护，通常有直接通往建筑外墙或地下管网的检修通道。
与此同时，冰丘后的b组指挥点。
夜莺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头痛欲裂，视线模糊。她看到“渡鸦”倒在墙边，昏迷不醒，口鼻有血。三台qpU阵列冒着黑烟，彻底报废。其他设备也大多损坏。与“深井”和A组的连接完全中断。
最让她揪心的是Rose。
她踉跄着走到“静默舱”旁。Rose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头低垂着，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探测。身上那恐怖的混沌之色已经褪去，但皮肤苍白得如同大理石，透着一种不祥的冰冷。夜莺颤抖着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颈动脉，跳动微弱而缓慢，仿佛随时会停止。
“Rose……”夜莺轻声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她看到掉落在Rose脚边的那张全息照片，弯腰捡起。照片上，莉莉的笑容依旧灿烂。夜莺的心一阵刺痛。她将照片小心地塞回Rose胸前的口袋。
现在该怎么办？设备损毁，联络中断，Rose命悬一线，“渡鸦”重伤。他们失去了所有攻击和防御能力，暴露在荒原上，随时可能被“方舟”或者“组织”的搜索力量发现。
必须撤离。但能撤到哪里去？回“灯塔”研究所？那里可能已经不安全。联系安德烈？通讯设备坏了，而且安德烈那边情况未知。
就在夜莺陷入绝望时，她怀中的某个备用通讯器——一个非常古老、仅能发送简单求救信号和坐标的卫星信标——突然发出极其微弱的“嘀嘀”声。这个信标一直处于关闭状态，是最后迫不得已的求救手段。
谁在呼叫？难道是安德烈？还是……陷阱？
夜莺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昏迷的“渡鸦”和濒死的Rose，她知道没有选择。她启动了信标的接收功能。
一段极其简短、加密的讯息传来，经过信标自带的、极其简陋的解码器翻译，显示在小小的屏幕上：
“坐标：xxx.xxx，xxx.xxx。安全屋‘信天翁’。验证码：归巢之羽。速来。——老猫”
是老猫！他还活着！而且居然发送了坐标和安全屋信息！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备用信标的频率？难道是之前行动前约定的最后应急方案之一？
夜莺来不及细想，这无疑是黑暗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坐标离这里不算太远，大约三十公里，位于更偏远的冻原丘陵地带。
她立刻开始行动。先是检查了“渡鸦”的伤势，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和固定（疑似肋骨骨折和脑震荡）。然后将所剩无几的、还能用的药品和少量高能量食物打包。最后，她费力地将Rose从椅子上解下来，背在背上。Rose轻得可怕，如同没有重量的纸片。
她又尝试去扶“渡鸦”，但“渡鸦”体重不轻，而且昏迷不醒，她一个人根本带不走两个伤员。
就在她焦急万分时，“渡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但至少醒了。
“……夜……莺……”他声音微弱。
“渡鸦！你醒了！能走吗？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夜莺连忙说。
“渡鸦”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脸上立刻露出痛苦的神色。“……设备……”
“全毁了！别管了！老猫发来了安全屋坐标，我们得尽快过去！”
听到“老猫”和“安全屋”，“渡鸦”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他咬紧牙关，用手臂支撑着，一点点挪动身体。“……帮……我……”
夜莺搀扶着他，两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夜莺背着Rose，“渡鸦”勉强靠自己行走，但大部分重量靠在夜莺身上。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希望、如今一片狼藉的指挥点，然后相互搀扶着，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冰丘后的隐蔽处，没入了冻原茫茫的风雪之中。
身后，是燃烧的服务器残骸（想象中的）、中断的网络攻击、以及那刚刚苏醒又隐去的、古老存在的冰冷余韵。
身前，是更加严酷的自然环境，未知的安全屋，以及依旧笼罩在头顶的、来自“方舟”和“组织”的巨大威胁。
而在“通天塔”最核心的、被严密守卫的某个房间内。
七个悬浮在半空的全息影像，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他们的形象模糊，但声音却清晰而充满权威感，正是“方舟”最高决策层——当然，并非“创始人”那种意识体，而是真正的、掌控着“方舟”庞大帝国的活人高层。
“……第七层被动防御机制被意外触发，虽然立刻收敛，但造成了第九区服务器集群37%的物理损坏，数据损失仍在评估！意识筛稳定度下降19%，需要至少72小时进行修复和加固！”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道。
“‘钥匙’协议的残留特征分析完毕，确认与‘零’及‘组织’高度相关。另外，检测到极其微弱的、与‘母体’及‘基石’的异常共鸣波动，来源指向同一个入侵载体。”另一个冷静的声音汇报。
“安德烈·瓦西里耶维奇那边有什么动静？”第三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问。
“他的部队在预定时间发起了伴攻，但规模有限，更像是敷衍。我们渗透进‘堡垒’的人确认，议会内部斗争激烈，安德烈被严重掣肘，短期内无法组织大规模行动。这次袭击，很可能是一小撮叛徒和外部恐怖分子的联合冒险。”
“冒险？他们差点捅破了天！”第一个声音怒道，“必须彻查！所有相关人员，包括可能的内部接应者，全部处理掉！加强‘伊甸’所有入口和关联系统的防御，启动最高级别的反入侵协议！”
“那……关于‘基石’的异动和‘母体’的微弱共鸣……”第二个声音迟疑道。
全息影像沉默了片刻。
那个苍老的声音最终缓缓说道：“列为最高机密，仅限我们七人知晓。继续监测‘基石’状态，但非必要，不得主动探测或接触。至于‘母体’……‘潘多拉’项目组加快对‘种子’后续型号的稳定性研究。那个逃逸的载体（Rose），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回或销毁。她身上的‘钥匙’碎片和异常的共鸣特性，可能关系到我们能否真正安全地……触及那个领域。”
“明白。”
“另外，”苍老的声音补充道，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给‘组织’那边传递一个‘温和’的警告。告诉他们，玩火可以，但别想把火烧到我们的圣地来。这次的事件，他们最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合作的基础将不复存在。”
会议结束，全息影像逐一消失。
房间重归寂静，只有隐藏的仪器发出低微的运行声。
“方舟”这头巨兽，因为一次意外的、来自“蝼蚁”的叮咬而震怒，并且将目光投向了内外潜在的敌人。
而对于鲨鱼、夜莺这些在夹缝中挣扎的“蝼蚁”而言，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进入了新的、更加危险的阶段。
他们侥幸从最直接的毁灭中逃脱，但前路依然黑暗，敌人依然强大，而他们手中掌握的、关于“基石”、“母体”、“观察者议会”的碎片化真相，既是武器，也是催命符。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是继续潜伏，积蓄力量，寻找新的盟友？
还是带着九死一生换来的情报，再次投向某个可能同样不可靠的势力（比如安德烈）？
亦或是……他们自己，必须成为撕破这黑暗帷幕的，那把最锋利的匕首？
抉择的时刻，即将到来。
而冻原的风雪，依旧呼啸，掩盖着所有的足迹、血迹，以及那微弱如星火般的……希望与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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