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作室的灯光冰冷而恒定，映照着沈清弦专注的侧脸。
自从上次书房那惊心动魄的短暂交锋后，顾宅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顾琛没有就相框的事提出任何质疑，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次寻常的文件传递。但沈清弦能感觉到，那道无形的网收得更紧了。周岭送来的资料更多，要求也更具体，像是在不断加压，测试他的极限和忠诚。
他如同走在钢索上，一边要应付顾琛交代的、针对“锐芯科技”的深度渗透任务，一边要利用一切间隙，追寻母亲和苏婉（顾琛生母）两条线索的交汇点。
K那边关于顾琛母亲苏婉的调查遇到了瓶颈。二十几年前的记录本就模糊，加上似乎有人为清理的痕迹，能查到的信息寥寥无几，只知道她身体一直不好，在顾琛少年时期便去世，死因成谜，顾家对此讳莫如深。
而关于自己母亲张月芳的线索，在那个海外匿名账户处也陷入了僵局，对方显然是个高手，抹除痕迹的手法极为老练。
两条线都走到了死胡同，沈清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顾琛的耐心也未必是无限的。
这天下午，他正在分析“锐芯科技”一段异常复杂的数据加密包，内部通讯器突然响起，是顾琛的直接线路。
“上来一趟。”顾琛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听不出情绪，但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清弦的心微微一紧。这个时候叫他上去？
“是，顾先生。”
他保存好进度，清理了临时操作记录，这才起身离开工作室。
书房的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顾琛低沉的一声“进”。
推门而入，顾琛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孤寂。
“把门关上。”顾琛命令道，依旧没有回头。
沈清弦照做，然后安静地站在书房中央，等待着。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终于，顾琛转过身。夕阳的金光在他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他的眼神深邃难测，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颜色陈旧的牛皮纸文件袋。
沈清弦的目光瞬间被那个文件袋吸引。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
“你最近很努力。”顾琛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对‘锐芯’的调查，进展超出预期。”
沈清弦低下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做的？”顾琛迈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是为了顾氏，还是为了……你想要的‘答案’？”
他停在沈清弦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没有给沈清弦回答的时间，直接将那个牛皮纸袋递到了他面前。
“这是你要的，‘价值’的回报。”
沈清弦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文件袋，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鼓噪。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起眼，看向顾琛，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不敢置信的希冀。
“这是……？”
“关于你母亲，”顾琛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灵魂，看清他最真实的反应，“在转入和睦康复中心前后，一部分非核心的医疗记录和转院文件的复印件。”
只是一部分？非核心？复印件？
沈清弦心中冷笑。顾琛果然不会轻易交出关键证据。但这已经是突破！是他在铜墙铁壁上凿开的第一块砖！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个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文件袋。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一种混合着激动、悲伤和愤怒的情绪汹涌而来，几乎让他失控。
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当场拆开。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现在给我？”
顾琛看着他强忍激动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被冰冷覆盖。“我说过，看你带来的‘价值’。”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而且，我需要你明白，有些真相，知道未必是好事。它带来的，可能是更深的痛苦和无法承受的责任。”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沈清弦火热的心头。他听出了顾琛话里隐含的警告。
“我只想知道真相。”沈清弦抬起头，眼神执拗，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它是什么。”
顾琛与他对视着，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无声地较量着意志。
良久，顾琛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或许，我们寻找的真相，在某个点上，是重合的。”
沈清弦的瞳孔猛地一缩！
重合？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顾琛也在调查他母亲苏婉的死？而且，他怀疑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所以，他允许自己调查，甚至提供有限的帮助，并非仅仅是为了利用他的能力，更是想借他的手，去触碰他自己不便亲自触碰的禁区？
这是一场……危险的共谋？
信息量太大，沈清弦的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顾琛这句话背后可能隐藏的无数种意图和陷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选择装傻，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御。
顾琛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反应，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他退后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危险的距离。
“东西给你了。怎么做，是你的事。”他重新走向窗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记住你现在的身份，和你能活动的范围。不要做……让我失望的事。”
这既是允许，也是画下更清晰的界限。
沈清弦紧紧攥着那个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明白了。”他低声应道，然后不再停留，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书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沈清弦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他迫不及待地拆开文件袋，将里面寥寥数页的纸张倒在床上。
大部分确实是无关痛痒的常规检查记录和那份他之前看过的转院单复印件。但其中一页，是一张手写的、字迹略显潦草的药品领取记录单的复印件，日期在他母亲转入和睦康复中心的前两天。
上面有一种药物的名称，被红笔浅浅地圈了一下。
【丙泊酚注射液】
沈清弦的医学知识不算深厚，但他作为黑客，拥有强大的信息检索能力。他几乎是立刻用特制手机查询了这个名词。
搜索结果让他浑身冰凉。
丙泊酚，一种强效的全身麻醉剂，通常用于手术或重症监护室的镇静。使用需要极其严格的监控，否则可能导致呼吸抑制、心跳骤停等严重副作用，甚至死亡。
一种强烈的麻醉剂，在母亲转入以“疗养”为主的康复中心前被领取？
这绝不符合常理！
是谁圈出了这个药名？是顾琛给他的提示，还是这文件本身留下的某个知情者的标记？
巨大的疑云和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感，让他浑身发冷。
顾琛说的“重合的真相”……难道是指，他们的母亲，都死于非正常的医疗手段？都可能与顾家内部……甚至与那个神秘的“灵风计划”有关？
他拿起手机，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给K发去了信息。
弦月：重点查二十年前，顾氏旗下医疗机构，特别是和睦康复中心的麻醉药品管理和使用记录，尤其是丙泊酚。还有，查顾琛母亲苏婉去世前一年的详细就医记录，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放下手机，沈清弦看着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顾琛抛出了诱饵，将他拉入了一个更危险的棋局。
他不知道前方是深渊还是出路，但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
这场始于替嫁的博弈，终于演变成了一场围绕家族秘辛、生死真相的……危险共谋。而他，既是棋子，也渴望成为，执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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