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叹息像从地心最深处浮上来的,带着万古的尘土味,震得苏芷的意识体差点当场散开。
第三道门如果那团扭曲暗红的东西能算门的话。
就在眼前悬浮着,边缘像融化的蜡烛油,不断往下滴落粘稠的暗色。
每滴一滴,周围灰色的空间就跟着震颤一下,温度骤降。
墨言抓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意识体的“骨头”。
他刚刚苏醒的意念传来一阵混乱的风暴,恐惧、抗拒,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沉重。
“别……看……”
他试图把她往后拽,意念断断续续,虚弱得像暴风雨里的蛛网。
“那里……不能……”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先前那个冰冷的“墨言”幻影在灰雾中重新凝聚,声音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嘲讽。
“门开了缝,债主醒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苏芷没理那幻影。
她死死盯着暗红色的门缝,里面涌出的气息让她本能地感到厌恶,却又奇异地带着点熟悉。
不是墨言身上那种纯粹的、带着寂灭意味的死气,而是更污浊、更混乱,夹杂着无数怨念和不甘的东西。
“那后面是什么?”
她问,既是在问墨言,也是在问那个幻影。
“是答案。”冰冷的幻影回答。
“也是代价。守陵人一族,当年献祭半数性命封印幽冥,你以为活下来的那一半就只是‘看守’那么简单?天真。他们吞下了幽冥最深处的一缕本源,就是后来所谓的‘死之权柄’。吞下去,就得消化,就得承受它里面裹挟的、那些被封印的幽冥亡魂的怨念和记忆。一代传一代,像毒一样渗在血脉里。这就是‘债’。”
苏芷心头一寒。
她想起墨言偶尔在深夜蹙紧的眉头,想起他眼中转瞬即逝的苍凉。
“所以他每次动用力量对抗幽冥,其实也是在唤醒血脉里这些东西?”
“对抗?不,是‘喂养’。”
幻影的声音平淡无波。
“幽冥死气同源相吸。他越是拼了命去镇杀那些外来的幽冥魔物,体内的这团‘权柄’就越是活跃,越是渴望完整。直到某天,彻底取代他。”
门后的叹息声又响了起来,这次近了些,带着模糊的呢喃,像是许多声音叠在一起,听不清具体字句,却能感受到那股滔天的怨恨和冰冷。
墨言的意识传来剧烈的抗拒,他试图切断和苏芷的连接。
“走……苏芷……出去!”
“然后呢?”
苏芷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意识的光芒奋力抵抗着门缝涌出的暗红侵蚀。
“然后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被这东西吞掉?变成它的一部分?这就是你守陵人的‘责任’?背负着这种东西,孤零零地烂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她的质问在灰色空间里回荡,带着难以压抑的怒意。
既是对这残酷宿命的愤怒,也是对墨言这种时候还想推开她的愤怒。
“不然呢?”
冰冷的幻影反问,它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门后的压迫,还是因为苏芷话里的某种东西刺中了它。
“这就是宿命。从血脉觉醒那天就定下的。你以为他想救人?想战斗?那不过是‘生之面’残存的本能在垂死挣扎!等这扇门彻底打开,等‘债’还清,或者说,等他被‘债’吞干净,一切就安静了。守陵人这一支,就算彻底还完了。天地平衡?哼,无非是换一批人去吞新的毒药罢了。”
“闭嘴!”
墨言的意念突然爆发出一声低吼。
不再是虚弱,而是带着某种决绝的痛苦。
光团里的少年身影猛地站直了,尽管依然单薄,眼神却锐利得像出鞘的刀,直刺那个冰冷的幻影。
“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认命!”
幻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震得晃了晃,周身的灰黑气息一阵紊乱。
苏芷抓住了这个机会。
她不再试图去理解那扇门,而是将全部意识聚焦在眼前的墨言。
那个在光团里挺直脊背的少年,那个抓着她的手、正在颤抖却不肯放开的墨言。
“告诉我,”
她的意念传递过去,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
“你想活下去吗?真正的,作为墨言活下去,而不是作为什么‘权柄’的容器,也不是作为还债的工具。”
灰色空间里,门后的呢喃声陡然加剧,暗红光芒大盛,仿佛被这个问题激怒了。
巨大的吸力传来,要把他们两人一起拖向门缝。
墨言抵抗着那股吸力,目光从冰冷的幻影移到苏芷脸上。
在意识的世界里,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挣扎,有恐惧,有深不见底的疲惫,但在最深处,有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光,始终没灭。
“想。”
这个字,重若千钧。
不是少年清亮的声音,而是更接近现在墨言的、低沉沙哑的意念,混杂着门后亡魂的哀嚎背景音,显得格外艰难,却也格外真实。
“但是……”
“没有但是。”
苏芷打断他,意识的光芒前所未有地炽烈起来,淡金色里开始浮现出乳白色的、温暖的光点。
那是她一路上积累的、属于“仁心回响”的力量,平时不显山露水,此刻却自发地涌动出来,化作一层薄薄的光膜,暂时抵住了暗红的侵蚀。
“你想活,我就陪你活。债要还?好,那我们就弄清楚,这债到底该怎么还!是像他们说的那样被吞掉,还是……”
她猛地转头,看向那扇滴着暗红的“门”,一字一顿。
“把吞下去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这话掷地有声。
连那个冰冷的幻影都愣住了。
门后的呢喃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更加狂暴的翻涌!
暗红的光芒凝成了实质般的触手,猛地朝两人卷来!
“小心!”
墨言厉喝,本能地将苏芷往身后一扯,自己迎了上去。
少年单薄的身影瞬间被暗红吞没大半。
苏芷心脏几乎停跳。
但她没慌,几乎在墨言动作的同时,她操控着那些乳白色的“仁心回响”光点,化作无数细针。
不是流云仙针,而是更纯粹、由感激与祝福凝结的意念之针,精准地刺向缠绕墨言的暗红触手。
嗤!
暗红触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缩,发出刺耳的尖啸。
被包裹的墨言身影重新露出来,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但还在。
“有用!”
苏芷精神一振。
仁心回响的力量,对幽冥死气有净化奇效,对这同源却更污浊的“债”,似乎也有克制!
冰冷的幻影在一旁看着,眼神剧烈波动,似乎在挣扎。
“帮忙!”苏芷朝它喊道。
“你也是他的一部分!你就甘心就这么被定义成‘毒药’,等着被下一任吞掉?还是说,你其实也想换个活法?!”
幻影浑身一震。
它周身的灰黑气息疯狂翻涌,看向那扇门的眼神,第一次流露出了清晰的、刻骨的恨意。
就在这时,门缝猛地扩大了一瞬!
一张模糊的、由无数痛苦面孔扭曲而成的“巨脸”,在门后一闪而过。
空洞的眼眶“望”向墨言,也“望”向苏芷和那个幻影。
一个恢弘、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念,直接砸进所有人的意识深处。
「契约既定,血脉承负,以魂填壑,方得安息!」
「此子之魂,已近成熟,当归于门后,偿清旧债!」
「阻挠者,同罪!」
最后一个意念落下,整扇门轰然洞开!
不是完全打开,而是像一张贪婪的巨口,爆发出恐怖的吸力,目标明确直指墨言意识的核心!
“不——!”
苏芷尖叫,用尽全部力量去拉他。
墨言的身影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向门内滑去。
他回头,深深看了苏芷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诀别,有不舍,还有一丝解脱?
“别过来。”
他用意念说,同时,猛地将一股力量推向苏芷。
不是死气,而是他残存的、最精纯的守陵人生机,混合着他对抗“债”时磨砺出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掌控感”。
“拿着这个,或许有用……”
他的身影迅速变淡,即将被门后的暗红彻底吞没。
冰冷的幻影在这一刻,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它不再犹豫,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灰黑色的洪流,不是冲向苏芷,也不是冲向墨言,而是冲向了那扇门!
“要吞也是我来!”
它撞进了门缝,与那暗红光芒激烈冲突、纠缠!
门后的吸力因为内部的混乱,竟然出现了一刹那的停滞!
就是现在!
苏芷眼眶欲裂,根本来不及思考,遵循着本能,将墨言最后推给她的那点力量,和自己全部的生机、星核之力、仁心回响,糅合在一起,朝着墨言即将消失的身影,狠狠“掷”了过去!
不是拉他回来,而是烙印。
“墨言大哥!抓住我!”
她的呐喊在意识空间炸开。
就是现在!
苏芷眼中决然光芒爆闪。
她没有试图拉回墨言,而是将墨言赠予的那点力量,与自己全部生机、星核之力、仁心回响彻底融合,化作一道璀璨的金白色光流,顺着墨言与门后的连接,逆流而上!
这不是拉扯,而是进化与重构!
“墨言大哥!”
她的意念如利剑劈开黑暗。
“看看你血脉里到底有什么,除了‘债’,还有历代守陵人抗争的意志!除了怨念,还有他们守护生灵的誓言!”
金白光流冲入墨言即将消散的意识,也冲入了门缝后的污浊黑暗。
奇迹发生了。
门后翻涌的暗红中,竟有点点微光浮现,那是历代守陵人埋藏在血脉深处、未被彻底污染的记忆碎片。
母亲怀抱的温暖、同族并肩作战的信任、守护之地的山川草木,那些被怨念淹没的“生”的痕迹,在仁心回响的激发下,短暂苏醒!
墨言即将消散的意识突然一震。
那双逐渐空洞的眼眸里,重新燃起火光。
“我…”
他的意念重新凝聚,虽微弱却清晰。
“不止是‘债’……”
他反手抓住了苏芷延伸而来的金白光流,不是被拉回,而是主动借力,将自身意识中所有与“债”对抗磨砺出的锋芒、所有属于“墨言”的意志,化作一柄无形之剑,斩向门后那张巨脸!
“我的魂——”
少年清厉的声音在意识空间炸响。
“我自己做主!”
嗤啦——!
无形之剑劈开污浊,门后传来凄厉哀嚎。
巨脸扭曲崩散,暗红光芒如潮水退却。
那扇门剧烈震颤,门缝开始缩小。
冰冷的幻影在门内发出最后一声长笑,充满快意与解脱。
“没错……就该这样……”
它彻底消散,但消散前,将一缕最精纯的、剥离了怨念的“死之权柄”本源,送入了墨言意识之中。
门缝轰然闭合,消失于灰色虚空。
一切归于平静。
墨言即将消散的意识突然一震。
下一秒,天旋地转。
地穴中。
牛油蜡烛“啪”地一声,炸开一团巨大的火花,随即熄灭。
石阵光芒彻底溃散,几块引路石“咔嚓”碎裂,化作粉末。
“噗——”
白幽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踉跄后退,被裴九霄一把扶住。
石阵中央,苏芷和墨言的肉身同时剧烈抽搐!
苏芷七窍开始渗血。
而墨言一直苍白如纸的脸,突然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暗红,皮肤下像是有无数蚯蚓在爬动。
他紧闭的眼皮之下,眼球在飞快转动。
最骇人的是,他的左手手背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诡异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暗红色印记,像半扇门的形状,又像一只半睁的眼。
玉衡子手里的罗盘“砰”地炸开。
冷月失声。
“那是什么?!”
白幽抹去嘴角的血,死死盯着墨言手背的印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眼神里却透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
“门烙下了。”他哑声道。
“债主打上标记了。”
裴九霄眼睛赤红。
“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白幽没回答,只是艰难地挪到两人身边,手指颤抖地搭上苏芷脖颈间微弱的脉息,又看向墨言手背那活物般扭动的印记。
“意识还没散。”他喘了口气。
“但被‘锚定’了。那扇门暂时关不上了。下一次开可能用不了一个月。”
他抬起头,看向地穴外沉沉的黑夜,声音低得像叹息。
“麻烦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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