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贤离开朔州那日,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鹅毛大雪。
这位钦差太监脸上的笑容似乎比来时更盛几分,与萧煜、李牧云等人辞别时,言语间满是“定将王爷与诸位将军的忠勇报与陛下”、“朔州有此大捷,实乃国朝之福”之类的漂亮话,仿佛之前所有的试探、猜忌与暗流都未曾发生。
萧煜没有亲自相送,以“重伤未愈,恐染风寒”为由,只让沈追代为送行。他站在指挥所二楼的窗边,身上披着厚重的裘氅,望着那队打着钦差仪仗、缓缓驶出城门的人马,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
苏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膳进来,见状走到他身边,也看向窗外:“他走了。”
“嗯。”萧煜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伤后特有的低哑,“带走了他想带走的,也留下了他想留下的。”
“他想带走什么?又想留下什么?”苏澈将药碗递给他。
萧煜接过碗,慢慢喝着温度适中的药膳,目光依旧投向远方:“他想带走‘靖王重伤未愈,然勉力支撑,幸得陇西驰援,方保朔州不失’的‘事实’,以及‘苏澈其人,医术神异然来历成谜,与靖王关系匪浅’的‘疑点’。
他想留下的,是张启隆这根墙头草,是朔州城表面安稳下的不安,是陛下心中对李氏擅自出兵、对本王威信不坠的……更深忌惮。”
苏澈心头微沉。高贤这一趟,看似无功而返,实则埋下了无数隐患。朝廷的态度,将直接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处境。
“那陛下会如何决断?”苏澈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萧煜放下碗,轻轻咳了两声,苏澈立刻为他抚背。萧煜缓了口气,才道:“陛下……首先是个帝王。帝王之心,在于平衡,在于掌控。朔州大捷,于国是喜,于陛下……却未必全是。”
他顿了顿,继续道:“贺兰鹰受挫,北境暂安,此为一喜,可安抚朝野。然喜中有忧。
忧之一,本王未死,且于此战中威望更甚,与陇西李氏又添牵连。
忧之二,李氏不听调令,擅自出兵,虽事出有因,功大于过,却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地方节度使兵权过重,向来是陛下心病。
忧之三,便是你。”
他看向苏澈,目光复杂:“你之医术,于国于军皆有大用,陛下若为明君,当用之。然你与本王绑定太深,来历不明,对陛下而言,便是一柄可能伤己的双刃剑。用之?恐成本王臂助。
弃之或除之?又恐寒了将士之心,更失一奇才。如何处置你,最能看出陛下对本王……最终的态度。”
苏澈明白了。自己成了皇帝对萧煜态度的试金石和平衡点。他苦笑道:“看来我这‘来历’,还真是个麻烦。”
“是麻烦,也是机会。”萧煜握住他微凉的手,“陛下若最终选择容你、用你,哪怕只是明面上的,便意味着短期内,他仍需本王镇守北境,也默许了本王对你的维护。若他执意深究,甚至问罪……”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的厉色说明了一切。那意味着皇帝已决心对萧煜动手,至少是大幅削弱。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苏澈问。
“等。”萧煜望向阴沉的天空,“等圣旨。等陛下的决断。在此之前,做好我们该做的一切——整军、备防、抚民、治伤。”
他收回目光,看向苏澈,眼神柔和了些:“尤其是你,苏澈。多救一个人,多制一份好药,多展现一分你的‘价值’。你的价值越无可替代,我们的筹码……就越多。”
苏澈重重点头。他明白萧煜的意思。在这权力博弈的棋盘上,他必须让自己成为一颗谁也舍不得轻易舍弃的棋子。
***
等待圣旨的日子,朔州城在一种紧绷的忙碌中度过。城墙缺口在李牧云带来的工兵指导和城内民夫日夜赶工下,以惊人的速度被修复、加固,虽然远不如原来坚固,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防御功能。
沈追忙着整编残军,补充兵员,训练新卒。李牧云则派出大量游骑,将警戒范围向外扩张了三十里,同时加紧与后续抵达的陇西步军整合,演练协同防守。
张启隆这次是真的不敢再耍花样,粮草物资的调配前所未有的顺畅,城内死伤抚恤、流民安置也在有序推进。他似乎彻底认清了形势,至少在明面上,一切以萧煜马首是瞻。
苏澈几乎住在了临时扩大数倍的伤兵营里。李牧云军中医官带来的药材极大地缓解了之前的匮乏,苏澈将现代战伤救治理念与古代医术结合,建立了一套更高效的分类、救治、后送流程,显着降低了伤员的死亡率。
他不仅亲自处理最复杂的伤势,还抽空培训那些医官和民壮,传授消毒、清创、止血的关键技巧。他的“神医”之名,不仅在守军中口口相传,连李牧云带来的陇西军士也多有耳闻,敬佩不已。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歇。
七日后,李牧云派出的精锐斥候带回了一个确凿无疑的坏消息:贺兰鹰并非孤立无援。他已经成功说服了草原上另外两个实力仅次于贺兰部的大部落——乌兰部和巴尔虎部,三方正在集结兵力,联军总数预估超过三万,其中骑兵过万!目标直指朔州!
“贺兰鹰拿出了他在王庭缴获的部分胤朝珍宝,以及……承诺破城后,朔州财富女子,由三部共分。”斥候脸色难看地禀报,“乌兰部和巴尔虎部的先头骑兵,已经出现在贺兰大营附近。”
指挥所内气氛瞬间凝重。一个贺兰鹰已经让朔州险些覆灭,如今三大部落联军,兵力远超朔州现有守军,且挟新败之辱与新盟之锐,其威胁远超之前!
沈追咬牙道:“王爷,我们城墙新修,恐难抵挡如此规模强攻!是否……向朝廷,向邻近军镇急报求援?”
李牧云眉头紧锁:“末将已八百里加急报知家叔,但陇西军主力需防备西陲,恐难再分兵。邻近军镇……幽州节度使素来谨慎,且与张大人……”他看了一眼旁边脸色发白的张启隆,没有再说下去。幽州节度使与张启隆乃至朝中某些势力关系微妙,是否会全力来援,实在难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萧煜身上。他靠坐在软榻上,肩头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在听到消息后更显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沉静,甚至比刚才更加深邃。
“求援文书,立刻以朔州节度使府和本王的名义,发往京城及北境各镇。”萧煜缓缓开口,声音平稳,“然远水难救近火,联军集结尚需时日,但也不会太久。我们必须立足于现有力量,做好准备。”
他目光扫过众人:“贺兰鹰新败,急于复仇,又拉拢盟友,看似声势浩大,实则隐患已生。三部联军,指挥权属谁?利益如何均分?破城之后当真能同心同德?此其一。”
“其二,草原冬季将临,大规模用兵,粮草补给压力远胜我军。他们拖不起,必求速战。”
“其三,”萧煜看向李牧云,“李将军,陇西铁骑,野战之威,天下皆知。我们为何一定要困守城墙,等着他们来攻?”
李牧云眼睛一亮:“王爷的意思是……主动出击?袭扰其粮道,打击其联军薄弱处?”
“不是现在。”萧煜摇头,“现在出击,正中贺兰鹰下怀,他巴不得我们出城野战。我们要等,等他们兵临城下,等他们久攻不下,焦躁不耐之时。
届时,城内固守消耗,城外……”他看向李牧云,“则需要一支绝对精锐的骑兵,如匕首般,寻找时机,给予其致命一击!李将军,你可敢担此重任?”
李牧云胸中豪气顿生,抱拳朗声道:“末将愿往!陇西儿郎,无惧草原群狼!”
“好!”萧煜点头,“沈追,你全力负责城防,务必让朔州城变成一块最难啃的骨头。张大人,城内后勤、民夫调度,关乎生死,不容有失。”
“下官明白!”张启隆连忙应下。
“至于联军情报,尤其是其内部动向、粮草囤积地、各部营地位置,需加派人手,不惜代价探明!”萧煜最后道。
命令一道道下达,众人领命而去,虽然压力巨大,但萧煜清晰的思路和决断,让他们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和斗志。
屋内只剩下萧煜和苏澈。萧煜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软枕上微微喘息,额角渗出冷汗。
苏澈连忙上前为他诊脉,眉头紧锁:“你不能再这样劳心了!你的身体……”
“没事。”萧煜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苏澈,大战将临,比之前更加凶险。伤兵营……你要有个准备。必要时候,优先保全你自己和必要的医者。”
苏澈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用力摇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活下去。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
萧煜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担忧,心中一暖,缓缓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高举着一卷明黄帛书,声音带着激动与忐忑:
“报——!王爷!京城八百里加急,圣旨到——!”
等待已久的裁决,终于伴随着草原联军的威胁,一同降临。
萧煜与苏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福兮?祸兮?或许,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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