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的奢华,与孙权一路行来所见的长安民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前者是权力与欲望的具象化,是黄金与美玉堆砌而成的深渊,每一步都踩在令人心惊胆战的威压之上。后者,则是一种扎根于黄土地的,朴素而充满活力的秩序。
李儒在前引路,脚步无声,像一个游荡在府邸中的幽魂。孙权跟在后面,宽大的衣袖垂下,遮住了他微微攥紧的拳头。他目不斜视,将廊柱上繁复的雕刻,庭院中奇巧的假山,以及那些低眉顺眼、却气息沉稳的护卫,都当成了背景。
他的心,是一口古井,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在了水面之下。
穿过数重回廊,一阵喧闹与浓郁的酒肉香气扑面而来。主殿之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数十名舞姬正舒展着水袖,翩翩起舞,乐声靡靡,却被一个粗豪的声音压得七零八落。
孙权抬眼望去,终于见到了那个男人。
董卓,陈默,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半躺半坐于主位之上。他身形确实肥硕,锦袍的领口敞开着,露出胸口一片黑乎乎的护心毛。一张油光满面的脸上,五官几乎要被肥肉挤得看不清。他一手抓着一只烤得焦黄的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另一只手则端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酒爵,时不时灌上一大口。
在他的下首,坐着几名陪客。孙权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人——曹操与刘备。
曹操面色如常,自顾自地小口酌酒,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而刘备则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与无奈。
李儒走到殿中,躬身道:“相国,孙家公子带到。”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如受惊的鸟雀,纷纷退向两侧。大殿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董卓咀嚼羊骨的“咔嚓”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孙权身上。
陈默也抬起了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懒洋洋地打量着阶下那个身形尚显单薄的少年。碧眼紫髯,倒是和传说中一样。只是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让他心中暗暗点头。是个好苗子,就是不知道经不经得起敲打。
“哦?”陈默将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随手扔在地上,用油腻的手抹了把嘴,声音含混不清,“这就是江东孙家的那个……那个小崽子?”
这句开场白,粗鄙至极。
孙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撩起衣袍,对着上首的董卓,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罪臣孙权,拜见相国。”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大殿中。不卑不亢,听不出丝毫情绪。
“罪臣?”陈默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肥硕的身子在主位上抖动着,发出一阵令人不适的笑声,“哈哈哈哈……你有什么罪?你爹孙坚,是条汉子,可惜死得早。你哥孙策,是头猛虎,可惜不长脑子。他们都没罪,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能有什么罪?”
他这番话,看似在夸赞孙坚和孙策,实则每一个字都在诛心。将孙家两代人的功业,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匹夫之勇与有勇无谋。
曹操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刘备的脸色,则更加难看了几分。
孙权垂着头,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只是平静地回道:“父兄无能,未能识得天命,以至家国破灭。权年幼无知,亦有失察之罪。”
“天命?哈哈!”陈默笑得更厉害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咱家就是天命!你小子,倒是比你哥会说话。”
他朝旁边招了招手:“来人,给孙公子看座,上酒!”
一名侍女端着一个蒲团,战战兢兢地放在了刘备的下首,一个离董卓不远不近,却又恰好能被所有人看清的位置。
孙权谢过,依言坐下。他面前的案几上,很快摆满了佳肴与美酒。
“吃,喝!”陈默用那根啃过羊腿的油手指着孙权,“到了咱家这里,就别客气。你爹你哥一辈子打打杀杀,估计也没让你吃过几顿安生饭。以后啊,有咱家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一碗汤喝。”
这话说得,就像是在对一条捡回来的流浪狗施舍。
孙权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鹿肉,慢慢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然后咽下。他的动作从容而优雅,与上首董卓的狼吞虎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相国恩赐,权,感激不尽。”
陈默眯着眼睛看着他。这小子的定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曹操当年在他面前,还得靠献刀来演戏,这小子倒好,直接进入了“无我”的境界。
有点意思。
“光会吃喝也不行啊。”陈默灌了一大口酒,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咱家这里,不养闲人。你呢,年纪不大,听说还挺会算账的?”
孙权放下筷子,答道:“略通算学。”
“那就行了。”陈默一拍大腿,殿内的梁柱似乎都震了一下,“咱家手底下,都是些舞刀弄枪的粗人,正缺个管账的。这样吧,从明天起,你就去‘皇家图书馆’当个副馆主吧。”
“皇家图书馆?”
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殿内的曹操和刘备都愣了一下。
李儒适时地站出来,用他那阴测测的语调解释道:“回相国,‘皇家图书馆’,即是原来的东观兰台。相国下令,将天下收缴来的典籍,以及科学院新编印的书册,尽数存放于此,供朝中官员及太学生借阅。”
众人这才恍然。说白了,就是管藏书楼的。
一个副馆主,听着名头不小,但谁都知道,这种地方,清贵有余,实权全无。就是一个养老的位置。
让一个年仅十八,曾经的江东之主,去做一个图书管理员。
这羞辱,比当面痛骂,要来得更加恶毒。
陈默咧开大嘴,露出被肉食染黄的牙齿:“怎么样?这差事不错吧?清闲,体面,还不用风吹日晒。俸禄嘛……就按两千石的发!咱家对人才,向来大方!”
一个没有实权的图书管理员,却拿着与九卿同级的俸禄。
这不再是羞辱,而是赤裸裸的嘲讽。嘲讽他孙权,就只值这点钱,用来买个清闲,当个摆设。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压抑的,若有若无的窃笑声。
孙权缓缓站起身,再一次,对着董卓深深一拜。
“权,谢相国恩典。”
他的腰弯得很低,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陈默看着他,心中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昔日的江东猛虎,在他董卓面前,不过是一只温顺的小猫。
【检测到目标人物‘孙权’仇恨值大幅波动……】
【反派行为判定:A级】
【获得反派点数:点。】
陈默心中一笑,又到手一万点。
“行了行了,别拜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咱家看着就烦。李儒,带他下去吧,把官印、官服都给他。告诉他,明天就去上任,要是敢偷懒,咱家扒了他的皮!”
“喏。”李儒应道。
孙权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上首那个肥胖的男人,然后一言不发,跟着李儒,转身向殿外走去。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屈辱,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当他转过身,走出大殿,冰冷的夜风吹在他脸上的时候,那双碧色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幽冷的火焰。
他知道,董卓想把他变成一个废物,一个被高官厚禄腐蚀掉所有斗志的囚徒。
可他偏不。
他回到那座无名府邸时,夜已深。李儒派人送来了崭新的官服和一枚沉甸甸的铜印。
孙权独自坐在书房里,将那枚刻着“皇家图书馆副馆主印”的铜印,放在手心,反复摩挲。
冰冷的触感,仿佛能让他滚烫的心,稍稍冷却几分。
羞辱吗?当然。
可在这极致的羞辱之下,他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东观兰台……天下典籍……科学院新书……
董卓,那个看似粗鄙不堪的男人,为何要将他,放在这样一个位置上?一个能接触到他所有知识与技术核心机密的地方。
这真的是一个巧合吗?还是说……
这本身,就是一场更加高深,也更加恶毒的考验?
孙权将铜印重重地按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一轮明月,高悬于长安城的上空,清冷的光辉,洒遍大地。
他看着月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是什么,他孙权,都接下了。
从明天起,他就是大汉的图书管理员。他要将那座图书馆里的每一卷竹简,每一本书册,都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要看一看,那个男人赖以颠覆天下的力量,究竟源自何处。
他要在那座知识的海洋里,为自己,为孙家,找到一条能够活下去,甚至……能够再次崛起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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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孙权的隐忍,卧薪尝胆的决心
天光微亮,长安的晨曦带着黄土高原特有的干燥与清冽,透过窗棂,在孙权的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他已经醒了很久。
没有辗转反侧,没有彻夜难眠,只是静静地躺着,听着府外从寂静到喧闹的细微变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耐心倾听着整片森林的苏醒。
昨夜的羞辱,像一团烧红的炭,被他吞进了腹中。灼烧的痛楚还在,却已化为一股幽沉的热流,在他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还不能倒下。
他起身,动作平稳地穿上那身崭新的官服。二千石大员的朝服,青绿色的深衣,用料考究,裁剪得体。可穿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铜镜里,映出一个面容尚带稚气的青年。碧色的眼眸,深邃得像两潭寒潭,将所有情绪都藏在了水面之下。他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慢慢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孙仲谋,从今天起,你就是大汉的图书管理员了。
用过早膳,一辆朴素的马车已在府外等候。
马车驶上长安的朱雀大街,孙权再一次看到了这座城市的脉动。与昨日初见时的震撼不同,今日的他,看得更加仔细。
他看到街边有专门的吏员,在监督着沟渠的清理与路面的洒扫,一切井然有序。他看到城中的“告示牌”上,张贴着科学院最新发布的“疫病防治手册”,图文并茂,连不识字的贩夫走卒都能看懂大概。他甚至看到一队孩童,在一名女夫子的带领下,排着队,齐声背诵着他闻所未闻的歌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格物致知,方可兴邦……”
格物致知,方可兴邦。
孙权在心中默念着这八个字,一股寒意,比清晨的凉风更甚,顺着脊椎一路攀升。
董卓,那个肥胖粗鄙的男人,他不仅仅是在建造一座城,他是在塑造一种魂。一种与汉室四百年截然不同的,崭新的魂。
马车在东观兰台前停下。这里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清冷的皇家档案库。原本的殿宇被保留,周围却拔地而起数座风格简练、气势宏伟的石砌高楼。巨大的玻璃窗户在晨光下闪闪发亮,如同巨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这里,现在叫“大汉皇家图书馆”。
孙权手持官印,走入其中。扑面而来的,是竹简的清香、纸张的墨香,还有一种……人的味道。
成百上千的年轻学子,甚至还有不少女子,在其中穿梭、查阅、低声讨论。他们或坐或立,神情专注,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这里不像一个图书馆,更像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蜂巢,每个人都在为酿造一种名为“未来”的蜜而忙碌。
他被带到了主馆长马日磾的面前。
这位前朝太傅,汉室名儒,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与周围崭新的一切格格不入。他浑浊的老眼打量了孙权一番,声音干涩如同风化的木头。
“孙公子,哦不,孙副馆主。”马日磾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相国大人真是……唯才是举啊。”
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个亡国之君的后代,骤登二千石高位,在这些老臣眼中,无疑是董卓用来羞辱汉室的又一明证。
孙权没有辩解,只是躬身行礼:“下官初来乍到,还请马公多多指教。”
马日磾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随手一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箱子:“那里,是科学院新印的书,还未入库。副馆主的差事,就从整理编目开始吧。”
整理编目,这是馆中最下等吏员的活计。
“喏。”孙权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地应下,转身便走向那堆书山。
马日磾看着他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这个少年会恼怒,会不甘,至少,会流露出些许屈辱。可他什么也没看到,只看到一个平静得近乎麻木的背影。
孙权走到书堆前,打开了第一个箱子。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
封面上,是几个硕大的,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名为“宋体”的印刷体印出的字——《物质构成初步》。
他翻开书页。
“万物皆由微粒构成,名曰‘原子’。原子再分,则为原子核与电子……”
他的手,僵住了。
他又拿起第二本,《天体运行论》。
“大地非宇宙之中心,其为一球体,悬于虚空,绕日而行……”
“轰!”
孙权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他踉跄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书架,才没有倒下。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被一道道天雷劈打。他四百年来所学、所信的一切,正在这薄薄的纸页前,被撕得粉碎。
他忘了自己的任务,忘了身在何处,忘了所有的羞辱与仇恨。他像一个在沙漠中渴了三天三夜的旅人,一头扎进了知识的海洋,贪婪地、疯狂地吞咽着。
《蒸汽机原理与应用》、《基础化学》、《植物杂交与优选育种》、《人体解剖学入门》……
一本,又一本。
他看得越快,心便沉得越深。
他终于明白了。董卓将他放在这里,不是为了羞辱他,也不是为了圈养他。
这是一种更高明,也更残忍的手段。
董卓是在用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向他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神也无法企及的领域。然后,再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个新世界面前,是何等的渺小,何等的不堪一击。
这,是在诛心。
是在从根源上,彻底摧毁他的骄傲,他的斗志,他的一切。
孙权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他看着手中的书,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神情狂热的年轻学子,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原以为,自己要做的,是卧薪尝胆,是等待时机,是合纵连横,是在董卓这座大厦上,找到一丝裂缝。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不是在和董卓一个人战斗,他是在和一个全新的时代为敌。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直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马日磾才发现,那个少年,竟然在那个角落里,坐了一整天。
他走过去,本想斥责几句,却看到孙权脚边,已经散落了十几本书。而那个少年,正捧着一本《几何原本》,看得如痴如醉,连他的走近都未曾察觉。
马日磾愣住了。他看到孙权的脸上,没有了早上的平静,也没有他预想中的颓丧。那张年轻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恐惧、迷茫,却又带着一丝病态兴奋的奇异神情。那双碧色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要将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焚尽,烙印进灵魂深处。
“咳。”马日磾干咳了一声。
孙权如梦初醒,猛地抬头。他站起身,对着马日磾,再一次深深下拜。
“多谢马公。”
这一拜,发自真心。
马日磾怔住了,他不明白这个少年在谢什么。
孙权却已直起身,他将手中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马日磾,看向图书馆外,那片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天空。
他想通了。
既然打不赢,那就加入。
既然无法毁灭这个新时代,那就……成为这个时代本身。
他要将这里所有的知识,都变成自己的武器。他要比董卓,更懂这个世界。他要用董卓的力量,来为孙家的未来,铺就一条无人能挡的道路。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角落。
两名吏员,正手忙脚乱地试图将一个钉得严严实实的木箱搬走。那木箱的封条上,盖着一个鲜红的,刺眼的印章——“军械司·绝密”。
“快点!这东西怎么会送到这里来!要是让相国知道了,咱们都得掉脑袋!”一个吏员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惊惶。
另一个吏员在搬运中,不小心磕碰到了箱子的一角,木板裂开了一道细缝。
孙权的脚步,顿住了。
他的视力极好,透过那道昏暗的缝隙,他看到了一张图纸的一角。那上面,用一种极其凌厉的笔迹,写着几个字。
他看不全,但最后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进了他的瞳孔。
——“应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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