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坐在那捆冰冷的柴火上，对着手里的银针发了半天呆。樵夫惊恐的尖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鹦鹉聒噪的嘲讽，让他心里堵得慌。下山的第一份“热情”，结结实实碰了一鼻子灰。
“人心…果然比熊瞎子难搞…”他小声嘟囔着，垂头丧气地把银针收回针袋。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再次“咕噜噜”叫嚣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那顿“百毒宴”光顾着分析毒性，根本没顶饱。
饥饿感最终战胜了沮丧。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汤蹈火一般，朝着远处那片炊烟升起的屋舍走去。鹦鹉大概也饿了，暂时闭上了嘴，只是警惕地转动着小脑袋，打量着四周。
越靠近小镇，那种属于“人间”的喧嚣气息便越发浓烈。
土路变得宽阔了些，车轮碾出的深辙里积着浑浊的雨水。路两旁开始出现歪歪扭扭的篱笆，里面圈着咕咕叫的母鸡和哼哼唧唧的肥猪。空气里混杂着牲畜粪便、炊烟、食物，还有一种很多人聚居在一起产生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味道。
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皮肤黝黑的农人扛着锄头从田里归来，看到小泉，都投来好奇而警惕的目光。他那一身兽皮边角缝制、沾满不明污渍的“奇装异服”，乱如鸟窝的头发，以及肩上那只色彩过于鲜艳的鹦鹉，在这朴素的乡间显得格格不入，活像是从哪个山头蹦下来的野人。
小泉被他们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努力挤出友好的笑容。可惜那些人只是匆匆瞥他一眼，便低声交谈着快步走开了，仿佛怕沾染上什么麻烦。
小镇的入口立着一个简陋的木牌坊，上面刻着“白石口”三个模糊的字。牌坊下，景象更是“繁华”。
小小的街道两旁挤着些铺子，有卖杂货的，有打铁的，还有一家飘着油腻香气的食肆。几个妇人坐在门口一边摘菜一边闲聊，孩子们光着脚丫在泥地里追逐打闹，一只黄狗懒洋洋地趴在路边晒太阳。
小泉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塘。
几乎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闲聊的妇人闭上了嘴，眼神里带着审视和好奇；打闹的孩子停了下来，咬着手指，怯生生又兴奋地看着他肩头的鹦鹉；连那只黄狗都抬起头，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街道有那么一瞬间的寂静。
小泉何曾见过这等“万众瞩目”的阵仗，在山里他最多被猴子丢过果子。他顿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脸皮发烫，只能僵硬地、同手同脚地继续往前走，眼睛却忍不住被食肆里飘出的香气勾过去。
那是一种混合着油脂、面粉和葱花的霸道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他来说，堪比最诱人的灵丹妙药。他咽了口口水，摸遍全身，终于从包袱最底下摸出那根用来当“饭钱”的、品相极好的老山参。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食肆门口那个正拿着油腻抹布擦桌子、身材胖硕的老板面前，举起那根须发俱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老山参，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直率：
“老板！我用这个，换你十个…不，五个烧饼！要刚出炉的，烫嘴的那种！”
那胖老板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眼睛瞬间瞪大了，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但随即又被浓浓的怀疑取代。他上下打量着小泉破旧的衣着和懵懂的表情，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哪儿来的小叫花子？拿根破树根糊弄你爷爷我？”胖老板声音粗嘎，一把拍开小泉举着山参的手，力道之大，差点把山参拍飞出去，“滚滚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晦气！”
小泉被骂得愣住了，手背火辣辣地疼。他看着掉在泥土里的山参，又看看老板那张写满嫌弃和不耐烦的胖脸，一股巨大的委屈涌上心头。
“这不是树根！这是老山参！年份足得很！比你的烧饼值钱多了！”他着急地辩解着，弯腰想去捡起山参。
“值钱？值钱你自己留着当饭吃啊！”胖老板嗤笑一声，挥动着手里的抹布，像驱赶苍蝇一样，“再不走，信不信老子放狗咬你？！”
那黄狗很配合地“汪汪”叫了两声。
小泉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知该如何跟这种“不讲理”的人沟通。就在他进退两难，几乎要忍不住掏出银针给这胖老板“讲讲理”的时候，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哎呦，赵胖子，你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呐。”
小泉转头，看见旁边杂货铺门口，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她手里拿着针线，正缝补着一件旧衣服，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胖老板似乎对这老奶奶有些顾忌，哼了一声，嘟囔着“刘婆婆您就爱多管闲事”，转身进了店里，不再理会。
小泉感激地看向老奶奶。
老奶奶对他招招手，等他走近，仔细看了看他掉在地上的那根山参，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又抬头细细打量小泉，目光在他那身独特的打扮和肩头的鹦鹉上停留了片刻。
“娃娃，”老奶奶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乡音，“从深山里来的？”
小泉点点头，老实回答：“嗯，跟我师傅在山里学医来的。”他捡起山参，小心地吹掉上面的泥土。
“学医？”老奶奶脸上的惊讶更深了，她沉吟了一下，从旁边的小筐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还温热的烧饼，递给小泉，“饿了吧？先拿着吃。你这参太金贵，婆婆我可找不开，一个烧饼换你一根参须，行不？”
小泉看着那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麦香和葱香的烧饼，肚子叫得更响了。他犹豫了一下，觉得用一根参须换一个实实在在的烧饼，似乎…也挺划算？反正山里参多的是！
他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掐下一小根参须递给老奶奶，然后接过烧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面饼的焦香、葱花的咸香瞬间充斥口腔，烫得他直吸冷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称赞道，感觉这是天下第一美味。
老奶奶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笑着摇了摇头，把那根价值不菲的参须小心收好，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语：“学医？这么小的娃娃…从那个地方出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娃娃，你下山来，是投亲？还是访友？”
小泉咽下嘴里的烧饼，摇摇头，一脸认真地说：“师傅让我下山历练，治…治人心！”他把师傅交代的任务记得很牢。
老奶奶：“…”
她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挤在了一起，看着小泉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最终只是又叹了口气，指了指镇子西头的方向：“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出了镇子，河边有间废弃的山神庙，虽然破了点，但遮风挡雨还行。你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那儿先将就一晚。”
小泉眼睛一亮，连忙道谢：“谢谢婆婆！”
他吃着烧饼，按照老奶奶指的方向走去。背后的街道上，那些好奇、审视、甚至略带敌意的目光依旧跟随着他，但有了一个烧饼垫肚，又有了一处可能的落脚点，他心里的惶惑似乎减轻了一点点。
只是，“治人心”…到底该从何治起呢？难道就像师傅说的，要用萝卜白菜吗？他一边走，一边看着街道两旁熙攘的人群，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肩头的鹦鹉啄食着他掉落的烧饼渣，突然含糊不清地冒出一句：“人心…嘿嘿…难治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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