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湾仔潮湿逼仄的棚屋里,空气仿佛被那枚突如其来、绑着绢纸的幽蓝飞镖彻底冻结。高堂岫美和守方人“青石”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行墨迹犹新的蝇头小楷上,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刺探着他们紧绷的神经。
“风骤雨急,非梧桐不栖。欲知‘先生’谁,明日子时,荷李活道‘文武庙’,香炉之下,自有分晓。”
没有落款,只有那个代表着神秘“非攻院”的药师徽记,如同一个沉默而巨大的问号,悬停在潮湿的空气里。
陷阱?几乎可以肯定。陈参将刚刚离奇暴毙,对方出手狠辣果决,绝不会留下任何缝隙。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九成九是请君入瓮的死亡通告。
但……万一呢?
万一是那个刺杀他们的“清道夫”所属的古老组织内部,真的出现了分歧?万一是另一股潜藏的力量,试图通过这种方式与他们接触?那句“欲知‘先生’谁”的诱惑,对于深陷迷雾、渴望撕开黑暗的他们而言,实在太具吸引力。
“你怎么看?”岫美的声音干涩,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手心因为紧握而渗出冷汗,那枚冰冷的飞镖仿佛烙铁般烫人。
守方人“青石”的目光从绢纸上抬起,眼中是万年不化的冰层,但冰层之下,却有暗流汹涌。他缓缓收起飞镖和绢纸,动作一丝不苟。
“龙潭虎穴。”他吐出四个字,声音低沉却没有任何犹豫,“但必须去。”
他看向岫美,眼神锐利如刀:“‘非攻院’……这个组织比‘守方人’更加古老,更加神秘。他们掌握的药学知识和秘术,远超世人想象。如果他们真的因‘清道夫’之事内部生变,或者…这本身就是‘先生’对手的一场博弈…那这个机会,值得用命去赌。”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冰冷如常:“当然,更大概率是陷阱。所以,我们需要计划。不是如何去,而是…如何活着出来,甚至……反客为主。”
接下来的时间,在压抑和紧张中飞速流逝。守方人不顾伤势未愈,再次外出,这一次,他去得更久,回来时带来了更多的东西:两套更破旧、更适合夜行的深色衣物、一小包效果更强的金疮药和止痛粉、几块耐储存的干粮、一把更加锋利狭窄、适合刺杀的短刃、以及…一些岫美看不出用途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学粉末和简易器件。
“准备好。”他将短刃递给岫美,开始熟练地检查那把手枪的每一个部件,填充子弹,“子时之前,我们必须抵达文武庙附近潜伏。你负责观察和策应,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要现身。如果……如果我失手,或者信号是撤离,你立刻离开,想办法去澳门,找到卡洛斯神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在交代后事。岫美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尖锐的疼痛划过胸腔。她看着眼前这个沉默、冰冷、一次次将她从死亡边缘拉回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并非无所不能的石像,他也会受伤,也会…死。
“不会有事的。”岫美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坚定,“我们都能活着出来。”
守方人擦拭枪管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那冰封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随即又归于沉寂。他没有回应。
夜色如期而至,浓重如墨,细雨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将香港岛笼罩在一片湿冷的雾霭之中。街道上的灯火显得朦胧而诡异。
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两道幽灵,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向着中环荷李活道的方向逼近。越是靠近目的地,守方人的神情就越是警惕,他不断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观察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荷李活道是香港开埠初期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两侧中西建筑混杂,商铺林立,但在此刻的雨夜,却显得异常冷清。文武庙就坐落在这条街的中段,红墙绿瓦,香火历来鼎盛,是当地华人祈福问卜的重要场所。
远远望去,庙宇在夜雨中沉默矗立,飞檐翘角在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森然的轮廓。庙门紧闭,看不到一丝灯火,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守方人没有直接靠近正门,而是带着岫美绕到庙宇侧后方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弃商铺二楼。从这里,可以透过破损的窗户,勉强看到庙宇前庭和正殿的一部分。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子时将至。
就在岫美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恶作剧或者他们被耍了之时——
吱呀——
文武庙那两扇沉重的木门,竟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瘦削的黑影出现在门缝后,警惕地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招了招手。
紧接着,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目、但身形步伐明显是养尊处优之人的身影,在一名护卫的陪同下,快步从庙内走出,迅速登上停在阴影里的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
马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启动,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无声地消失在雨夜街道的尽头。
整个过程极快,不过十几秒时间,仿佛幽灵显形,又瞬间消失。
岫美的心脏狂跳起来!那个穿斗篷的人!是谁?难道就是“先生”?还是另一个核心人物?他们竟然真的在这里秘密会面?!
守方人的眼神也在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他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手指下意识地扣紧了枪柄。
然而,就在马车消失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文武庙内,突然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压抑的惨叫声!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庙门被猛地彻底撞开!几个穿着黑色劲装、手持利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庙内冲出,目光凶狠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们的行动迅捷而警惕,显然是在执行某种任务,并且似乎……刚刚灭了口?
几乎就在同时,守方人猛地按下岫美的头:“低头!”
咻!咻!咻!
几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对面街区的不同方向,精准地射向那些刚刚冲出庙门的黑衣杀手!
惨叫声瞬间响起!两名杀手猝不及防,被弩箭射中要害,当场毙命!
剩下的杀手大惊,立刻寻找掩体,拔刀警惕地望向弩箭射来的方向!
火并?!黑吃黑?!
岫美看得目瞪口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预料!
守方人却仿佛早有预料,眼神冰冷地观察着战场,低声道:“果然……不止一拨人。”
他的话音未落,对面街区的阴影中,也冲出了七八条身影,同样黑衣蒙面,手持刀剑甚至短火铳,与庙里冲出的杀手瞬间短兵相接,厮杀在一起!
刀光剑影,火铳轰鸣,惨叫声、怒喝声、兵器碰撞声瞬间打破了雨夜的寂静!原本庄严肃穆的文武庙前,顿时变成了血腥的杀戮场!
两拨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为了某种目的,在这里激烈火并!
而岫美和守方人,则成了这场血腥戏剧唯一的、隐藏的观众。
“我们…怎么办?”岫美声音发颤,眼前的血腥场面让她胃里翻腾。
“等。”守方人极其冷静,如同冰冷的磐石,“鹬蚌相争。我们的目标,在庙里。”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扇再次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般的庙门。里面的惨叫声表明,刚才还有活口,或许…就有他们需要的信息,或者那个所谓的“分晓”!
下面的厮杀异常惨烈,双方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不断有人受伤倒下,鲜血染红了庙前的石板雨洼。战斗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
似乎…两败俱伤。还能站着的人寥寥无几,各自搀扶着伤员,警惕地对峙着,慢慢向后退却,最终都消失在雨夜的黑暗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迅速变冷的尸体。
文武庙前,重归死寂。只有雨水冲刷血迹的沙沙声,以及庙门内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走!”守方人没有丝毫犹豫,如同猎豹般蹿出废弃商铺,岫美紧跟其后。
两人踩着血水和雨水,迅速冲入文武庙大殿!
殿内更加黑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奇异的、像是多种香料混合燃烧后的残留气息。借着从门口透入的微弱天光,可以看到地上躺着两三具尸体,穿着似乎是庙祝或仆役的衣物,死状凄惨。
守方人迅速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灭口了。”
他的目光随即投向大殿正中央那尊巨大的、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的神像,以及神像前那个半人高的、青铜铸造的香炉。
“香炉之下…”守方人低语,快步上前。
香炉里积满了冰冷的香灰。守方人毫不犹豫,伸手探入香灰之中摸索!
岫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同时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片刻,守方人的动作停住!他缓缓从香灰中,抽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的硬物!
找到了!
就在他拿起那油布包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从香炉内部传出!
守方人脸色剧变,猛地向后暴退:“小心!”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从香炉内部猛然发生!炽热的火焰和破碎的青铜碎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喷射!巨大的冲击波将整个香炉炸得粉碎!
喜欢九月暄阳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九月暄阳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