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碎片低语
“裁决号”巡弋舰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在“放夜者”意志冲击的余波中剧烈颠簸、震颤。护盾过载的刺耳警报声在舰船内部尖锐回荡，与引擎过载后沉闷的喘息声交织，奏响着一曲濒临毁灭的哀歌。增幅器内，林骁（“锋刃”）的意识如同被撕裂的破布，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与混乱的漩涡中沉浮。那声源自“方舟”碎片本能防御、或者说“放夜者”残留回响的宏大意念冲击，虽然暂时驱散了那张恐怖的意识鬼脸，但其带来的反噬，几乎将他的精神世界彻底摧毁。
冰冷粘稠的营养液包裹着身躯，却无法缓解灵魂被亿万根烧红钢针穿刺的剧痛。无数破碎的、充满极致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绝望的哀嚎、疯狂的呓语、怨毒的诅咒、以及某种冰冷到极致的、俯瞰众生的漠然——如同病毒般在他的思维中肆虐、复制。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同化，被这片“放逐者坟场”积累亿万年的疯狂与死寂吞噬。
“精神屏障临界！目标意识活性急剧下降！共鸣连接不稳定！”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简报室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仲裁官站在全息星图前，深邃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模型中心那个虽然黯淡却依旧顽强闪烁的红色信标——代表林骁意识核心的光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频率比平时快了一丝。林骁的生死，直接关系到能否抵达“方舟”碎片，更关系到他对“钥匙”与“放夜者”关联的珍贵观测数据。
“注入高纯度灵能稳定剂，剂量提升至安全阈值150%。启动‘意识锚定’协议，强制稳定他的核心认知。”仲裁官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命令的内容却透着不惜代价的冷酷。150%的剂量，意味着巨大的风险，很可能对受体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此刻，他需要的是“信标”的存续，而非“样本”的完好。
“警告：过量灵能注入可能导致受体意识永久性畸变或……”
“执行命令。”仲裁官打断道，语气不容置疑。
一股更加冰冷、却带着奇异镇静效果的洪流，强行注入林骁近乎崩溃的意识海。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倒入液氮，极致的痛苦被一种诡异的麻木感暂时压制，那些疯狂的意念碎片也被这股外来的、有序的力量强行排开、隔离。林骁涣散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被强行固定在了濒临熄灭的状态。
他“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不再是“裁决号”的内部，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破碎星辰和文明残骸构成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星云。星云的中心，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黑洞般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球体，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吸力——那是“方舟”碎片的具象化？还是“放夜者”的本体？
而在那黑暗球体的表面，隐约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痛苦、不断变幻的面孔，有他熟悉的战友，有陌生的外星生物，甚至还有地球上的景象…… 它们在无声地尖叫、挣扎，最终被黑暗吞噬。这是……被“放夜者”吞噬的文明残响？
“导航信标重新稳定！路径清晰度提升至72%！”导航员报告道，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继续前进。保持最高警戒等级。”仲裁官下令，目光却从未离开星图上林骁那个微弱的光点，以及光点与黑暗球体之间那条愈发清晰的、由无数细微空间褶皱构成的“路径”。
“裁决号”调整姿态，引擎再次发出低吼，沿着这条危机四伏的通道，向着黑暗球体——那片“方舟”碎片的核心区域——艰难挺进。
与此同时，休息舱内。
陈锋（“磐石”）和杨振江上校死死盯着主屏幕上那令人窒息的航行画面和不断跳红的系统警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刚才那张鬼脸的出现和莫名消散，让他们感受到了远超物理层面的恐怖。
“老林……他怎么样了？”陈锋声音沙哑，拳头攥得发白。他虽然看不到增幅器内的情况，但能感觉到林骁的气息在刚才那一瞬间微弱到了极致，又强行稳定了下来，这反而更让人不安。
杨振江面色凝重地摇头，他通过内部权限勉强能看到林骁的生命体征数据，那曲线如同过山车般惊险：“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精神波动异常剧烈……仲裁者正在用非常手段维持他的意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两人。他们曾是精锐中的精锐，此刻却只能如同待宰的羔羊，将命运完全寄托于林骁的意志和仲裁者那冰冷莫测的“需要”之上。
“妈的！”陈锋一拳砸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等老子恢复了，一定……”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主屏幕上，异变再生！
“警告！检测到超大规模空间翘曲！来源……碎片核心区域！”导航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只见全息星图上，那个巨大的黑暗球体表面，突然荡漾开剧烈的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内部突破出来！紧接着，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扭曲了空间本身的光带，如同巨蟒般从球体中探出，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朝着“裁决号”席卷而来！光带所过之处，空间如同玻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后面更加深邃、更加混乱的虚无！
这不是意识攻击，这是……物理层面的空间风暴！是“方舟”碎片自身的防御机制？还是碎片内部不稳定能量泄露？
“规避！紧急规避！”仲裁官厉声喝道！
“裁决号”猛地侧倾，做出极限机动，但那条光带的速度太快，范围太广！舰尾部分被光带的边缘轻轻擦过！
“轰——！！！”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整艘战舰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尾部三个推进引擎瞬间过载爆炸，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结构完整性警报疯狂闪烁！舰体失去平衡，打着旋被抛向无尽的黑暗！
“左舷引擎组失效！结构损伤17%！我们失去控制了！”导航员的声音带着绝望。
“强制稳定姿态！启动备用推进器！所有可用能量转移至护盾和结构支撑！”仲裁官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快了许多。他死死盯着星图，那条恐怖的光带在一击之后，并未追击，而是缓缓缩回了黑暗球体，仿佛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裁决号”在惯性作用下，如同醉汉般在虚空中翻滚、滑行，最终依靠备用推进器勉强稳住了姿态，但速度大减，如同重伤的巨鲸，飘向黑暗球体的方向。更糟糕的是，这一次撞击似乎触发了连锁反应，碎片核心区域的空间变得更加不稳定，无数细小的空间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将前路变成了真正的死亡迷宫。
“路径……消失了！空间乱流太强，信标受到严重干扰！”导航员的声音带着哭腔。
增幅器内，刚刚稳定下来的林骁，再次遭受重创！空间风暴的冲击透过共鸣连接反馈回来，让他感觉全身骨骼都要散架，刚刚被压制的疯狂低语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而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那个坐标印记，与碎片核心的共鸣，变得极其混乱、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夹杂着刺耳的杂音和……一种新的、更加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在……哭泣？
不是一个声音，是无数个！细微、悲伤、充满无尽遗憾和……一丝微弱的希望的哭泣声！它们来自碎片深处，与那些疯狂的意念截然不同！
“呜……回……家……”
“为什么……抛弃……”
“光……还有光吗……”
这些哭泣声如同丝线，缠绕着林骁濒临崩溃的意识，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和……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片深处，等待了亿万年，等待着……回归？
“信标……信号……变了……”林骁在极致的痛苦中，凭借残存的意志，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他挣扎着，试图将这混乱的感知传递给外部。
“……哭泣……坐标……在移动……”他断断续续地发出精神波动。
简报室内，仲裁官猛地抬头！星图上，代表碎片核心的黑暗球体旁边，竟然真的浮现出了一个极其微弱、不断闪烁、位置飘忽不定的……新的绿色光点！这个光点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方舟”碎片同源，却更加……柔和？悲伤？
“第二信标？碎片内部还有活物？还是……陷阱？”仲裁官眼中精光爆射！这超出了所有已知数据模型的推演！
是跟随原本混乱的主信标，强行闯过空间乱流？还是……冒险追踪这个突然出现的、充满未知的“哭泣信标”？
“分析第二信标能量特征！计算追踪可行性！”仲裁官快速下令，巨大的风险与可能更高的回报在他脑中疯狂权衡。林骁这个“钥匙”携带者，似乎总能引发出乎意料的变量！
而此刻，在破碎的舰船深处，休息舱的角落里，某个不起眼的、连接着飞船内部监控网络的、属于杨振江的、屏幕碎裂的战术平板，突然自动亮起，闪过一行极其短暂、无法被正常系统日志记录的乱码信息，随即迅速熄灭：
“……协议‘归乡’……触发……引导开始……小心……‘清道夫’……真正的‘猎犬’……醒了……”
真正的“猎犬”？醒了？
杨振江若有所觉地瞥了一眼角落，却只看到黑屏的平板，他皱了皱眉，以为是系统故障，并未在意。
“裁决号”漂浮在虚空废墟的坟场中，前方是更加扑朔迷离的险境。林骁在意识深渊中挣扎，捕捉着那一丝悲伤的哭泣；仲裁官在权衡着未知的抉择；而暗处，似乎有更危险的阴影，开始悄然蠕动。
放逐者的坟场，从不缺少……新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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