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看着沈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愧是天幕钦点的“商圣”，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任何纯粹的经济手段，在面对一个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集团时，都存在着被“规则之外”的力量掀翻棋盘的风险。
想要让这场改革真正落地，就必须有一种力量，凌驾于金钱、权谋、甚至人心之上。
那是一种，足以让所有魑魅魍魉，都为之颤抖的……绝对权威！
“先生心中，可有答案？”李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他想看看，这位商业奇才的眼界，究竟能触及到何等高度。
沈归眉头紧锁，在雅间内来回踱步，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在疯狂地碰撞。
“军队？不行……”他很快便自我否定，“军队可以震慑一时，却无法解决根本，江南士族，与朝中千丝万缕，强行镇压，只会逼他们彻底倒戈，届时江南糜烂，国本动摇，得不偿失。”
“律法？也不够……”他又摇了摇头，“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钻律法的空子，更何况，执掌律法的各级官吏，又有多少人，是与他们穿着同一条裤子的？”
他越是思索，便越是心惊。
他发现，那个由江南士族豪强编织起来的利益网络，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早已将大半个江南，都笼罩其中。
想要挣脱，何其艰难！
就在沈归陷入沉思，张铉亦是面色凝重，连李景都准备开口揭晓谜底之时——
嗡——！！！
那道熟悉的嗡鸣，在李景来到江南后，第一次响起。
如天光破云，瞬间冲散了泉州港上空的阴云，光幕缓缓出现。
整个嘈杂混乱的码头，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周遭一瞬间陷入了平静！
这一刻，无论身份、地位，尽皆用一种混杂着敬畏、期盼与恐惧的复杂眼神，仰望着那片覆盖了整个天穹的巨大光幕。
茶楼之内，李景三人亦是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又……又来了！”张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沈归更是浑身剧震，他虽然已从上一次的天幕中知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但这一次，不知道天幕又要说些什么！
Up主小南的身影再次出现，而这次，他的声音中竟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激动！
【观众朋友们，插播一条最新的重大新闻！一条足以改写我们对顺中祖李景初期历史认知的……重大考古发现！！】
“考古发现？！”
这个陌生的词汇，并未阻碍天下人的理解，他们都明白，这天幕，又要揭晓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秘辛了！
【就在前几日，我们国家的考古团队，在对舜陵进行抢救性发掘时，于主墓室的一处暗格之中，发现了一份被层层油布包裹，保存得完好如初的……政令手稿！！】
话音刚落，天幕的画面，陡然一变！
一张因岁月而泛黄，却依旧能看出其质地极其考究的宣纸，在天幕上被缓缓地铺开。
宣纸之上，潦草的不像样子的墨迹，带着一股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磅礴气魄！
而在宣纸的右下角，一枚代表着李景身份的印玺，更是清晰地证明了这份手稿的……主人。
“是……是王爷您的笔迹！”张铉失声惊呼。
李景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手潦草的笔迹还会被天幕拿出来现眼。
天穹之下，所有识字之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贪婪地阅读着那上面的每一个字。
【据说这是一份在舜中祖施新政时，亲笔草拟的政策纲领！】
【呃……虽然吧，咱们这位千古一帝的字，写得实在是……有点潦草，堪称一代‘狂草大家’，但内容，绝对是干货满满，字字珠玑啊！来，让我们一起瞻仰一下！】
小南这句带着一丝吐槽意味的讲解，让不少正在紧张观览的百姓，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其一，立江南总督府，以皇权为基，总揽江南军政，凡有阻挠政令者，以通敌叛国论处。】
仅此一条，便直接回答了沈归的困惑！
那能让所有豪强都不敢反抗的力量，不是军队，不是律法，而是……代表着天子威仪，至高无上的——皇权！
【其二，行‘计口授田’前，必先‘清丈田亩’！】
【咱们的舜中祖李景亲自设计研发了‘经纬仪’，以此物丈量江南每一寸土地，凡隐田、瞒报之田，一经查实，尽数收归国有，其家中成员，三代之内，不得科举入仕！】
经纬仪？！
清丈田亩！！
这几个词，如同重磅炸弹，狠狠砸在了所有江南士族的心头！
他们之所以能富甲一方，靠的，正是那些从未上报官府，也从未缴纳过一文钱税收的……隐田！
清丈田亩，这是要挖他们的根啊！
而那句“三代不得入仕”，也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的严厉惩罚！
【其三，行‘一条鞭法’，赋税归一，无论士农工商，皆一体纳税，税率以其名下田亩、商铺之多寡，行‘阶梯递进’之法！富者多缴，以补国用；贫者少缴，以使其安居。】
“阶梯税率！”
这四个字，让沈归的眼睛，瞬间一亮！
他一直苦苦思索，如何能在保证国库收入的同时，又不至于让普通百姓因税负过重而破产。
这个“阶梯递进”的思路，简直是神来之笔！
它如同一把最精妙的手术刀，精准地从那些最肥的豪强身上割肉，却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普通百姓的伤口！
而手稿的最后一条，更是让天下万民，都看得是内心沸腾，热泪盈眶！
【其四，凡政令所获之利，如抄没之隐田、海贸之关税、富商之税银，皆立‘民生司’统管，其款项，专用于兴修水利、开设蒙学、抚恤孤寡、赈济灾民，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八个字，如同一记鼓锤，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一刻，无论是京城的百姓，还是江南的流民，无论是北境的戍卒，还是南疆的黎庶……
无数正在仰望天幕的普通人，他们的眼中，都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耕者有其田、商者有其路的……朗朗乾坤！
……
天幕，再次隐去。
但它所带来的那场惊天动地的思想风暴，才刚刚开始！
江南，苏州，某处戒备森严的豪宅密室内。
八大豪强的家主，此刻尽皆聚集于此，密室内的气氛异常压抑。
“都看到了吧？”为首的钱家家主，声音干涩沙哑，那张总是挂着精明笑容的脸上，此刻有些灰白。
“清丈田亩、阶梯税率、三代不得科举……”另一名家主喃喃自语，每说出一个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他……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扑通！”
周姓家主，竟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完了，全完了！我周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的万亩良田，这一下，全都要……全都要吐出去了啊！”
绝望，在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江南土皇帝之间蔓延。
......
辽东，后津大营。
刘莽负手立于帐前，看着天幕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有震惊，有嫉妒，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冰冷与残忍。
“好一个李景......”他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好一个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此等收买人心的手段，当真是......炉火纯青！”
“大汗，”他转头，看向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耶律洪，“看来，我们都小看这位南朝的晋王了，在进攻舜朝前，他，才是我们头等的……心腹大患！”
后津大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懂什么“金融”、“税率”，但他看得懂人心！他亲眼看到了，天幕画面里，那无数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
那是一种，可以为了他们的王上，赴汤蹈火的眼神！
西京皇城，太医院，静心阁。
“好！好！好啊！”
太子李康看着天幕的“考古发现”，激动得连连拍案叫绝，眼中充满了对李景的敬佩与欣慰。
“有此国策，何愁江南不定？有景儿在，何愁大舜不兴！”
他猛地回头，对着身旁的几位臣子，朗声道：“即刻拟旨，天幕所示之政令，便是我大舜未来的国策！凡有敢阳奉阴违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储君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逆贼同党论处！”
泉州港，茶楼雅间。
沈归仰望着李景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殿下，您……您早已将一切，都算到了。”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李景缓缓将他扶起，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穿过下方那些百姓，穿过远处的豪门宅邸，投向了那片更加广阔、更加波谲云诡的江南腹地。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比江心巨蛟还要凶险百倍的血腥风暴，即将……拉开序幕。
“沈先生。”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棋盘，已经摆好。”
“该我们，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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