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上海外滩，晨雾如纱，缠绕着黄浦江畔的万国建筑。江面朦胧，汽笛声在雾中显得遥远而沉闷。然而码头上早已人山人海——太平军仪仗队整齐列队，整齐的军装与银亮枪刺在雾中若隐若现，肃穆如钢铁林；太平天国要员身着朝服，神情凝重；各国领事馆代表聚在一处，低声交谈，目光闪烁；上海商绅名流或持文明杖，或捻须远眺；更有数千自发前来的民众，手持鲜花，沉默如海。
他们在等一场特殊的“归航”。
江面上，一艘悬挂米字旗的蒸汽客轮划破晨雾，缓缓驶入港口。船身漆色尚新，侧面却有明显的涂刷痕迹——那是遮盖原先舰名“阿尔戈英雄号”的地方，如今只简单标注着“和平使者号”五个汉字。这艘船三周前从鹿儿岛出发，绕道长崎，终于在这一天抵达上海。
客轮靠岸，铁链哗啦，舷梯放下。
首先下船的是英国远东事务特使亨利·帕克斯爵士。这位素以冷静着称的外交官今日面色灰败，步伐匆忙，礼帽下的金发略显凌乱。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杖，目光扫过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最后落在前方那排太平军将领身上。
紧接着，一队英国水兵抬着担架陆续下船。
担架上的太平军官兵们，有的缠满绷带，有的面容憔悴，但无一例外，当他们的目光触及码头上飘扬的太平军旗帜时，眼中都燃起了火焰。
“林将军！是林将军！”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呼喊。第三副担架上，那位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的中年将领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向人群挥了挥。正是太平军名将萧朝贵麾下得力臂膀林俊——萨摩伏击战中，他率部断后，身中三弹仍坚持指挥，最后力竭被俘。
林阳快步上前，在担架前单膝蹲下，紧紧握住林俊的手。那只手冰冷而粗糙，虎口处有厚厚的茧。
“兄弟，受苦了。”
林俊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
“殿下……给天国丢脸了……”
“胡说什么！”
林阳的手握得更紧，
“萨摩一战，你率三百将士阻击两千敌兵整整六个时辰，为大军突围赢得时间。你是天国的英雄。”
他转身喝道：
“医官！”
早已待命的太平军医官们蜂拥而上，小心翼翼地将伤员转移到铺着厚褥的马车中。林阳亲自扶着林俊的担架，直到他被稳妥安置。
这时，帕克斯爵士走上前来，摘下礼帽，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东王殿下，按照贵方要求，所有被俘官兵共计五百二十七人全部送回。其中重伤员一百四十三人，已由我方军医进行初步救治，诊疗记录均随船送达。”
林阳缓缓直起身。晨雾正在散去，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银线绣龙的黑色王服上。他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逐一扫过那些被抬下船的担架，数着，记着。每一个伤员，都是一笔账。
终于，他转过身，目光如淬火的刀锋，直刺帕克斯：
“爵士，我要的人呢？”
帕克斯喉结滚动。他想起离开伦敦前，外交大臣的叮嘱——
“太平天国不过是又一个亚洲政权，适当让步即可”。
可眼前的景象，码头上这沉默而愤怒的人海，让他意识到那判断错得多么离谱。
“关于直接责任人……”
帕克斯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我国政府正在调查。请相信，大英帝国会给出真相……”
“真相？”
林阳打断了他。码头上所有的嘈杂一瞬间都安静了。
“卖麻花！萨摩藩兵伏击我军时，停泊在锦江湾的英国军舰‘进取号’开炮助阵，三发炮弹落在我军后卫队中——这就是真相！”
林阳向前一步，黑色朝靴踏在木质码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向前一步，帕克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今日，太平天国只问一句——”
林阳的声音陡然提高，响彻整个码头，
“那些下令开炮的英国军官，何时交由我国审判？”
码头上死一般寂静。各国领事暗中交换眼神——德国领事摸了摸胡子，俄国领事眯起眼睛，美国领事轻轻摇头。他们从未见过，有哪个亚洲国家的统治者敢如此直面质问大英帝国的特使。
帕克斯感到额头渗出细汗。他想起了伦敦发来的那封密电——
“避免与太平天国全面冲突，他们在天空的力量我们暂时无法应对。必要时可做出重大让步。”
“东王殿下，”
帕克斯艰难地开口，
“我国政府愿意……赔偿所有损失。金额可以由贵方提出，我们绝不还价。至于相关人员……能否以其他方式处理？比如，解除职务，遣返回国，接受军事法庭审判？我保证……”
“保证？”
林阳笑了，那笑容冰冷得让帕克斯骨髓发寒，
“爵士，萨摩伏击前三天，你曾在长崎与英国远东舰队司令霍普爵士共进晚餐。席间你说：‘太平天国的扩张必须被遏制，必要时可采取非常手段。’需要我复述当晚菜单吗？”
帕克斯脸色瞬间惨白。那场宴会极为私密，太平天国的情报居然……
“你们在东亚的一举一动，都在天国的注视之下。”
林阳的声音如寒铁，
“飞艇不仅会投弹，也会观察——从千米高空，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再看帕克斯，而是转身面向码头上所有人——太平军将士、各国代表、上海民众。阳光完全穿透晨雾，照在他身上。
“今日，当着上海万民、当着各国代表的面，我太平天国正式宣告——”
声音如钟，在江面上回荡。
“第一，英国政府必须于七日内在《北华捷报》上刊登正式致歉声明，承认参与袭击我军之事实，列明涉事军舰及指挥官姓名。”
“第二，赔偿我军阵亡将士抚恤、伤员医治及军械损失，总计白银五百万两。款项需于半月内交付上海道台银库。”
“第三，所有直接参与袭击的英国军官及水兵，共计三十七人，必须于本月内移交我方受审。这是底线，不容谈判。”
他猛然转身，再次面对帕克斯：
“如果英国做不到这三条，那么从下月初一开始，太平天国将视英国为敌国。届时，悬挂英国旗的船只，不得进入天国控制下的任何港口；英国在华的租界、商馆，将不再受天国保护；而天国的飞艇——”
林阳顿了顿。
码头上数千人屏住呼吸。
“将飞临香港上空 ！”
“轰——！”
人群炸开了锅。香港！英国在远东最重要的殖民地，东方明珠，皇家海军远东舰队母港！飞艇封锁香港？这简直是……
帕克斯脸色煞白如纸，手杖“当啷”一声掉在码头上。他意识到，这不是虚张声势。眼前这位东王，是真的敢那么做——而且有能力做到。鹿儿岛的废墟还在冒烟，那是所有列强都亲眼见证的警告。
“我……我需要请示伦敦……”
帕克斯声音发干，几乎语无伦次。
“可以。”
林阳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有一周时间。一周后若无满意答复，上述措施自动生效。”
说完，他不再看帕克斯一眼，转身指挥医务人员将最后一辆伤员马车驶离码头。整个过程，再未与英国特使说一个字。
当太平军的马队全部离开后，码头上的人群才开始缓缓散去。人们低声交谈，脸上混杂着震惊、兴奋与不安。各国领事匆匆登上各自的马车，他们要立刻向国内报告。
帕克斯爵士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码头上，看着江面上那艘“和平使者号”。一阵江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礼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爵士……”
副官小心翼翼地捡起手杖递过来。
帕克斯没有接。他望着太平军远去的方向，喃喃道：
“给伦敦发电报……不，给我接霍普司令。现在，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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