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风自西来与陆海的权衡
“佛朗机”幸存者的出现，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颗石子，在帝国已然纷乱的思绪中激起了新的涟漪。鸿胪寺与格物总院抽调精干人员，日夜与这三位异域来客进行艰难的沟通。图画、手势、实物比对，乃至利用“大秦”使团通译作为中介（“佛朗机”人对“大秦”语言略知一二），零碎的信息被一点点拼凑出来。
他们来自一片位于“大秦”更西面的、被海洋环绕的半岛和诸多岛屿，其国并非一个统一帝国，而是由数个王国和城邦组成，彼此竞争又合作，热衷于航海、贸易与探险。他们的船只曾向南绕过一片被称为“好望角”的可怕风暴海岬，向东抵达过“萨拉森”控制的东方海域，甚至与“大秦”人有过接触和冲突。
更令格物院博士们感兴趣的是，这些“佛朗机”人似乎也掌握着类似透镜打磨的技术，并且对星象导航有着一套独特的体系，他们携带的少数未被海水完全损毁的物品中，包括一个简陋的、用于测量角度的“十字仪”残件。
这些信息，与“大秦”人赠予的透镜和光学知识隐隐呼应，揭示出在遥远的西方，存在着不止一个对“观测”和“远航”有着深入研究和实践的文明群体。海洋，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并非屏障，而是通途。
这个发现，让朝堂上关于战略收缩的争论变得更加复杂。
“看吧！西方诸国，皆以海立国，争雄于大洋之上！我大唐若此时退缩，闭关自守，岂非将万里海疆、无穷利益，拱手让与彼辈？”海权派将领抓住这个机会，再次慷慨陈词，“‘佛朗机’人能远渡重洋至此，他日其国船队亦可能出现在我海岸！届时，我等是效仿今日之‘新唐堡’土着，持木石以抗坚船利炮乎？”
反对者则依旧坚持己见：“西方诸国相争，于我何干？彼等远来，无非求利。我固守本土，发展内政，充实国力，彼纵有坚船利炮，又能奈我何？‘佛朗机’三人漂泊至此，九死一生，正说明远洋航行风险莫测，岂可效仿？”
双方的论点都有道理，但谁也说服不了谁。帝国的未来，仿佛悬于海陆之间的钢丝之上，任何一边的砝码稍有变化，都可能引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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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举棋不定的关头，北境郭猛送来了一个既令人振奋又隐含忧虑的消息。
通过一系列的军事打击和外交分化，郭猛成功地重创了黑狼部的一个重要盟友部落，并暂时切断了“黠戛斯”联盟向兀术输送武器的几条关键通道。北境压力稍减。
然而，郭猛在军报末尾，以极其凝重的语气写道：“……然兀术性情坚韧，野心未泯。臣恐其受此挫折，或将铤而走险，或会寻求与更西方势力（可能指‘萨拉森’或其代理人）直接勾结。北境暂安，隐患未除，且可能酝酿更大风波。恳请朝廷，万不可因此稍懈！”
郭猛的警告，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那些因战略收缩草案而稍感安心的人头上。北境的威胁具有长期性和潜在突变性，暂时的平静背后，可能隐藏着更危险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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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位滞留已久的“大秦”年轻随员，在得知“佛朗机”幸存者的消息后，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他向鸿胪寺提出请求，希望能与这些“佛朗机”人见面，“交流关于远航与天文的见解”。
这个请求被李瑾谨慎地批准了，但会面必须在鸿胪寺官员的严密监视下进行。会面的过程颇为微妙，“佛朗机”人对“大秦”人似乎怀有戒心，而“大秦”随员则试图从对方口中套取关于更西方航路和“萨拉森”人最新动向的情报。双方用夹杂着“大秦”语、手势和简单图画的混合方式，进行了一场各怀鬼胎的交谈。
会面结束后，“大秦”随员向鸿胪寺表示，这些“佛朗机”人所知有限，且其航海技术“粗陋不堪”，远不及“大秦”。但其言辞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对西方出现新航海势力的关注。
林薇在分析会面记录后，对李瑾说道：“‘大秦’人似乎很在意其他西方航海势力的东进。他们对‘佛朗机’人的评价虽低，但打探得如此仔细，恰恰说明他们将其视为某种……潜在的竞争者或变数。这或许，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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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外的信息与压力不断汇聚，迫使李瑾必须尽快做出决断。他再次召集核心重臣，也包括太子李昊，进行最终商议。
巨大的疆域图前，李瑾的声音缓慢而沉重：“北境安危，系于社稷根本，不可动摇，郭猛所需，务必保障。然帝国之力，确有穷时。蓬莱洲拓殖，眼下已成流血泥潭，耗费巨大而收效甚微，当暂缓，转为守势经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昊身上：“至于海洋……全面进取，力有未逮；全然放弃，无异自囚。朕意，取折中之策。海运命脉，必须确保，北洋转运司当尽快完善。水师建设，不求与‘萨拉森’争雄大洋，但求近海防御无虞，并保有对蓬莱洲‘新唐堡’的支援能力。同时……”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着格物总院、将作监，集中顶尖之力，成立‘海舟院’，专司研制更适合远洋航行、速度更快、载货更多、防御更强之新式舰船！不求数量，但求突破！此非为即刻远征，乃为未来蓄力！”
他又看向鸿胪寺官员：“对‘大秦’，继续保持有限接触，利用其对‘萨拉森’及其他西方势力的忌惮，周旋其间。对‘佛朗机’幸存者，善待之，尽数学其语言技艺，尤重航海、制图、天文，或可为我所用。”
这是一个立足防御、暂缓扩张、但为未来海洋竞争埋下种子的务实策略。它承认了现实的困境，却没有完全关闭面向海洋的大门，尤其是保留了技术研发和情报搜集的关键火种。
李昊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明白，这或许是当前条件下，能为帝国争取到的最好方案。虽然没有立刻扬帆远航，但“海舟院”的设立，意味着帝国将以前所未有的决心和资源，投入到海洋技术的攻坚之中。
帝国的巨轮，在风浪与暗礁中，选择了一条看似保守、实则暗藏机锋的航路。它收缩了过于伸展的枝桠，将养分集中向主干和最重要的根系，同时，悄悄在土壤深处，埋下了一颗名为“未来”的种子。
只是，谁也不知道，当这颗种子发芽时，外部的世界，又将变成何等模样？而星空深处那双曾经睁开又闭上的眼睛，是否真的会永远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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