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侯，李闲？”
“闹够了，就离开此城。”
那声音不带丝毫情绪，像一块万年玄冰，直接在李闲的脑海里响起，冻得他那片即将沸腾炸裂的神魂都为之一滞。
离开？
李闲的身体晃了晃，视野边缘已经开始发黑，口鼻间的血腥味浓得像是喝了一大口铁锈。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功德和气运，像被戳破了的水袋，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底子。
他强行撑开眼皮，仰头看向天穹那条由符文构成的神龙。
那双漠然的金色眼瞳，正俯瞰着他，像是在看一只刚刚在棋盘上掀起了一点波澜，但随时可以被捻死的蝼蚁。
“就这么……走了？”
李闲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识海中【三军神主】的称号燃尽最后一丝光芒，才勉强凝聚成一道沙哑的意念，狠狠撞了回去。
“大人，戏才刚到高潮，怎么能草草收场？观众们可还没看过瘾呢。”
神龙的金色眼瞳里，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耐：“你的‘天策’，我看过了，现在，滚出我的城。”
随着这两个字，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镇下。
李闲双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地上，碎裂的石板溅起一片尘土。
他整个人都趴了下去，用手肘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鲜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小片灰白。
广场四周，那些原本如潮水般涌来的巡天卫，此刻已经站定了位置。他们一动不动，气息与脚下的大地，与头顶的光网，隐隐相连。
李闲的目光扫过这些漆黑的甲胄，他忽然明白了。
这些巡天卫，根本不是普通的士兵。
他们是阵脚，是“十绝飞龙阵”延伸到地面上的无数个节点。整座天玄城，就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阵法。
难怪南界的皇朝更迭了数代，却从未有哪位帝王能将势力真正伸入东境。
在这里，宗门即是国度，阵法即是疆土。
想通了这一点，李闲反而不那么怕了。
他趴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咧开一个疯狂的笑容。
“你的城？”他用尽力气，嘶吼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广场，“天虎侯在这城里炼化百万婴魂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你的城？”
“无妄寺那三个老秃驴，在这城里作威作福，帮你分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是你的城？”
“现在老子帮你清理了垃圾，擦干净了屁股，你跳出来说这是你的城了？”
“要脸吗！”
此言一出，满场死寂。
远处的魏长风，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身边的几名修士，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仿佛生怕和这个疯子沾上一点关系。
挑衅！
这是赤裸裸的，当着全城人的面，对封神宗的挑衅！
天空中的神龙，终于有了反应。
它那巨大的龙首，缓缓垂得更低，金色的眼瞳中，第一次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机。
覆盖全城的光网，猛地一亮，那股镇压万物的威压，再次暴涨！
魏长风只觉得神魂一颤，整个人都被死死压在窗边，动弹不得。
广场上那些劫后余生的百姓，更是成片成片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李闲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肉泥。
但他依旧撑着，脖子上青筋暴起，死死地昂着头，与那双巨大的龙瞳对视。
他输不起。
他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滚了，那他之前拼上一切换来的“威”，就全成了笑话。他“三军神主”的威严，他“天策侯”的名号，都会在这座城里，沦为一个跳梁小丑的注脚。
“……”
李闲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性好。”
他晃晃悠悠地，用手肘撑着地，硬是让自己重新跪直了身体。
神龙没有回应，只是漠然地看着他。
李闲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还有，那三个老秃驴，跑了，他们是无妄寺的人，这笔账，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去他们山门，问问他们，那里的佛，够不够我拆。”
“我留在这，不是为了你，也不是怕了谁。”
他咧嘴一笑，鲜血顺着牙齿流下，显得格外狰狞。
“我只是……还有点事没办完。等我办完了，不用你赶，我自会离开。”
他看着天空的神龙，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此之前，天玄城，我，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雷霆一击的降临。
这个疯子，在要求一位如同神明般存在的上神，给予他自由出入的特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良久。
那股足以压塌山峦的威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天空中的神龙虚影，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瞳，深深地看了李闲一眼。
那眼神里，杀机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审视，仿佛在重新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不，不再是物品，而是一个足以撬动棋盘的“变数”。
杀死一个变数很简单，但理解一个变数，利用一个变数，其价值……不可估量。
“好。”
一个字，从九天之上落下。
“你的通缉令，暂缓。”
“你在城中，可自由行走。”
威严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这一次，没有再隐藏，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但，仅此一次。”
“若再有下次，天策，也保不住你。”
话音落下，那覆盖了整座天穹的“十绝飞龙阵”光网，如同幻影般，迅速淡化，消失不见。
盘踞于天空的神龙虚影，也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黎明前的微光之中。
四方城墙上的光柱，随之熄灭。
天空，终于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
只是，广场四周，那些身穿玄甲的巡天卫，依旧如雕塑般伫立，沉默地封锁着一切。
威压消失的瞬间，李闲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
他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侯爷！”
一道身影闪电般冲来，在李闲后脑勺着地之前，稳稳地将他接住。
是魏长风。
他扶着浑身是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李闲，感受着对方那轻飘飘的体重和紊乱至极的气息，眼中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赢了。
不，这已经不是输赢的问题了。
他的这位侯爷，先是策反百万怨魂，从内部撑爆了神魔般的天虎侯；再是以一人之力，硬撼三大高僧，逼出“无佛”领域；最后，更是在封神宗上神亲临的无上威压下，以一介将倾之躯，为自己，也为他魏长风，争来了一份“体面”！
这不是凡人。
这是真正的，与天争命的……怪物！
“找……找个地方……”李闲的眼皮沉重地抬起一条缝，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如蚊蚋，“要……干净……”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最后的念头，却异常清晰。
萧倾歌还在闭关，不能走。
而且……无妄寺这帮秃驴，今天跑了，这梁子算结下了。
他奶奶的，佛门最重香火和信徒……嘿，有了……得想个办法，在这天玄城里，给他们开个分寺，专门讲讲他们和龙施主合作炼化百万婴魂的‘佛法故事’……让全城的百姓，都来给他们上上香……
“属下明白！”魏长风重重点头，他打横将李闲抱起，那感觉，就像是抱着一座沉甸甸的江山。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或敬畏、或恐惧、或茫然的目光，以及远处沉默矗立的巡天卫。
他知道，从今天起，天玄城的天，变了。
而这位被他抱在怀里的青年，将会成为这场变局的中心。
魏长风不再停留，抱着李闲，大步流星地朝着广场外走去。
无人敢拦。
阳光，终于刺破了黎明的云层，一缕金色的光辉，洒在了他的身上，也洒在了他怀中那个闭着眼睛，嘴角却依旧挂着一抹痞笑的青年脸上。
天下谁人，不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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