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退出了主屋,背心已然被冷汗浸湿。
他站在门外,看着院中那位正襟危坐,条理分明地给各路枭雄分派任务的魏相,再回想屋内那位喜怒无常,随手便能定人生死的侯爷,心中第一次对“权势”二字,有了具象化的敬畏。
一个是掌管人间秩序的宰相,一个是制定天地规则的神主。
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石桌前,将李闲的命令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了魏长风。
“黑风山?”魏长风的笔锋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疑惑,只有飞速的思索。侯爷的每一个决定,看似随性,实则必有深意。
“侯爷可有说,此行目的为何?”
“打猎。”影子恭敬地回答。
魏长风了然。他看了一眼院子里那些刚刚被收编,煞气未消的“堂主”们,瞬间明白了李闲的用意。
新盟初立,规矩虽严,却终究是纸上之言。唯有一次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用鲜血和战利品铸就的团建,才能将这群桀骜不驯的野狼,真正熔炼成天策盟的恶犬。
“我明白了。”魏长风不再多问,他提起笔,在一张新的纸上写下“黑风山”三个字,随即沉声下令,“血刀疤,利滚利,穿巷鼠!”
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立刻出列。
“从你们各自的堂口,挑选最精锐、最悍不畏死之徒,不问出身,不问过往,只问刀子是否够快,胆子是否够大。凑齐三百人,明日卯时,在此地集合,听候侯爷调遣!”
“是!”
三人领命而去,整个院落的气氛陡然一变。如果说方才还是分封利益的朝堂,那么此刻,便成了大战将至的军帐。一股压抑不住的血腥味和兴奋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
次日,卯时。
天光微亮,晨雾尚未散尽。
小院之内,三百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已经鸦雀无声地列队站好。
这些人,有的是血刀疤手下身经百战的刀客,有的是利滚利麾下心狠手辣的账房打手,还有穿巷鼠网罗的那些擅长潜行暗杀的亡命徒。他们一个个气息彪悍,眼神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身上那股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的煞气,汇聚在一起,几乎让清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寻常人站在这里,怕是腿都要软了。
李闲打着哈欠从主屋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那【三军神主】的称号,在这一刻仿佛被激活。那股足以让寻常修士心神失守的混合煞气,对他而言,却像是微风拂面,甚至还带着几分亲切。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三百人身上,每一缕煞气背后都缠绕着复杂的因果线。有杀戮,有掠夺,有背叛,有挣扎……这是一支不折不扣的罪恶之师。
血刀疤侍立一旁,见李闲出来,立刻上前一步,瓮声道:“侯爷,三百精锐已集结完毕,请侯爷示下!”
李闲踱步走到队伍前,目光懒洋洋地从一张张凶悍的脸上扫过。
他本打算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比如“此战之后,人人有赏”之类的。可话到嘴边,他心中却莫名地一跳,一股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滞涩感,从冥冥之中传来。
就像是准备挥出一拳,却发现空气突然变得像水一样,充满了阻力。
是天道……
李闲瞬间明悟。
他如今的身份是“天策侯”,是圣月皇朝律法的延伸,是为皇朝续命的“执旗之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应在“天策”的框架之内。
剿匪,自然是天策。
可若是带着三百个前科累累的“恶人”,浩浩荡荡地杀上山去,不由分说便将人满门屠尽,再将其财富据为己有……这在天道眼中,与“强取豪夺”何异?
与土匪何异?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他可以钻规则的空子,但不能明目张胆地违背规则。此行若是师出无名,即便胜了,恐怕也得不到多少功德,甚至可能因为纵容手下烧杀抢掠,而背上新的因果业力。
那可就亏大了。
必须找一个足够正当,连天道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都站着干嘛?没吃早饭吗?”李闲话锋一转,收起了那副准备阅兵的架势,没好气地摆了摆手,“原地解散,该吃吃,该喝喝,待命。”
“啊?”
三百人全都愣住了。血刀疤更是满脸错愕,不知道侯爷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李闲没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对魏长风和一直候在旁边的影子招了招手。
“你们俩,跟我进来。”
三人再次回到主屋。
“侯爷,可是有变?”魏长风关上门,立刻问道。他知道,李闲绝不会无的放矢。
“变了,但也没全变。”李闲坐回太师椅,敲了敲扶手,“直接带兵打上门,动静太大,吃相也不好看。咱们是官身,是天策盟,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魏长风目光一闪:“侯爷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个出兵的由头?”
“没错。”李闲看向影子,“你昨天说,有关于‘黑莲’的情报要禀报。现在说来听听。”
影子心头一凛,他没想到侯爷在这种时候,会突然问起这件事。他不敢怠慢,立刻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
“回侯爷,黑莲并非天玄城本土势力,她背后,疑似与平乱侯府有些牵扯。她经营迎春楼,除了敛财,更重要的目的是用‘醉生梦死’之类的秘药,控制一些有价值的人物,编织一张情报和利益的网络。”
“平乱侯?”李闲的眉梢挑得更高了。
这就有意思了。他才刚杀了魏长玉,把平乱侯得罪死,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跟平乱侯府有关的黑莲。
“那赤鳞寨呢?”李闲又问,“跟这个黑莲,或者平乱侯,有关系吗?”
影子摇了摇头:“赤鳞寨只是一群盘踞在山里的悍匪,与城内势力交集不多。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厌恶。
“不过赤鳞寨的头目‘赤发鬼’,倒是迎春楼的常客。此人粗鄙不堪,每次来,都从不付账,还时常打伤楼里的姑娘。黑莲似乎也有些忌惮他们,每次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哦?”李闲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一拍大腿,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偷了鸡的狐狸。
“不付账?吃霸王餐?”
魏长风和影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没跟上李闲的思路。
李闲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越想越觉得这个理由简直是天造地设。
“影子,迎春楼现在是不是我的产业?”
“是……是的,侯爷。”
“那楼里的姑娘,现在是不是我天策盟的人?”
“是。”
“好!”李闲猛地一拍手,脸上带着一股义愤填膺的“正气”,“岂有此理!这赤鳞寨,竟敢欺负到我天策盟的头上!吃我的饭,睡我的人,还不给钱!这传出去,我天策盟的脸面何在?我李闲的脸面何在?”
他指着门外,声色俱厉地说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山匪行径了,这是对我们天策盟赤裸裸的挑衅!是对圣月皇朝册封之天策侯的藐视!”
魏长风看着李闲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他彻底明白了。
他曾执掌天宝阁,深谙商道之本在于信誉与规则。
而侯爷此举,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是将“规则”玩弄于股掌之上!他不是在讲道理,他是在创造一个对自己绝对有利的“道理”,一个连天道都无法反驳的“因果”。
以青楼烂账为由,行开疆拓土之实……这种手段,比他见过的任何商业倾轧都要高明,也都要……疯狂。
他握紧了手中的笔,心中那份属于商人的精明彻底被一种名为“追随”的狂热所取代。
什么剿匪,什么练兵,什么为民除害……这些理由都太大了,太虚了。
侯爷现在,就是个被人赖了账,手下员工还被欺负了的……青楼老板!
老板上门讨债,天经地义!
这个理由,小到不能再小,却也实在到不能再实。任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魏相!”李闲一脸严肃地看向魏长风,“拟一道‘讨债檄文’!”
“讨……讨债檄文?”魏长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就写!赤鳞寨匪首赤发鬼,长期在我天策盟下辖产业‘听风楼’白吃白喝,欺压良善,欠下巨额款项,共计白银……嗯,十万两!”李闲随口报了个天文数字,“我等多次派人催收未果,反遭威胁。今,我,天策侯李闲,为维护天策盟产业之正当权益,保护盟内成员之人身安全,决定亲自上门,与其理论!”
“此去,非为征伐,乃讨债也!若对方讲理还钱,则万事好商量。若对方蛮不讲理,负隅顽抗,那我等,也只能被迫自卫,行雷霆手段,以儆效尤!”
李闲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魏长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提起笔,将这篇堪称千古奇文的“讨债檄文”记录了下来。他甚至有种预感,这篇檄文,或许会比任何史书上记载的征伐檄文,流传得都要广。
“好了。”李闲满意地点点头,将那张纸拿过来吹了吹墨迹,“把这个,贴到城门口去,让全天玄城的人都知道,我李闲,不是去打家劫舍,我是个遵纪守法、有理有据的生意人。”
说完,他将檄文递给魏长风,然后转身看向外面那三百名还在待命的精锐。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走了出去,脸上那副“正气凛然”的表情还没褪去。
“弟兄们!”他高声喊道。
三百人精神一振,齐刷刷地看向他。
“刚刚得到消息!黑风山赤鳞寨那帮天杀的,不仅欠了咱们听风楼十万两银子不还,还打伤了咱们的姐妹!”
“现在,本侯决定,亲自带人上门,把这笔账,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李闲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陡然拔高。
“此行,只去三人!血刀疤,你代表天策盟的刀,够硬!”李闲的目光转向影子,“影子,你就是苦主,是咱们这笔烂账的人证!你跟我去,亲眼看着本侯怎么给你,给咱们听风楼的姐妹们讨回公道!其他人留守天玄城,听从魏相调遣!”
“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讨债!记住,我们是文明人!”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死一般寂静。三百名煞气冲天的悍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迷茫,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讨债?我们磨了刀,就是为了去讨债?而且……只去三个人?血刀疤更是懵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鬼头刀,心想这刀……能用来算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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