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初曦城中心议事场再次座无虚席,甚至比上次更加拥挤。许多上次未来得及参加或仍在观望的势力也派出了代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与期待。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会再是云昭一人的宣告,而将是理念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云昭与凌清瑶依旧端坐高台主位,神情平静。下方,代表们泾渭分明,支持派摩拳擦掌,旧派与保守势力面色阴沉,中小势力与底层代表则大多屏息凝神,目光在几方之间游移。
果然,会议刚一开始,旧派势力的代表人物——前帝阙太傅,如今在初曦城内仍颇具影响力的周世藩,便颤巍巍地站起身,率先发难。他须发皆白,身着旧式朝服,手持象牙笏板(一种顽固的象征),声音苍老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咄咄逼人:
“守护者大人高瞻远瞩,老朽佩服。然大人所倡‘贡献、分享、轮值’六字,听来固然美好,却恐怕……不切实际,有悖于天地至理!”
他环视四周,刻意提高了音量:“老夫请问诸位,自混沌初开,生灵现世以来,何时不是强者统治弱者,智者引领愚者?此乃天道循环,万物竞择之必然!龙族天生神力,精灵感知敏锐,我人族(他特意强调)善于经营创造……各自禀赋不同,贡献自然悬殊!若强行要求‘分享’,让强者与弱者同享成果,岂非挫伤强者进取之心,助长弱者懒惰之习?此非‘公平’,实乃‘不公’!长此以往,强者离心,弱者依赖,同盟必将失去前进动力,衰败瓦解!”
他这番言论,引经据典(虽然多是旧时代的经典),直指“公平”与“效率”的矛盾,也道出了许多既得利益者和信奉力量至上者的心声。不少保守派代表暗暗点头,一些强大的异族代表(如部分兽人、岩石巨人部落的代表)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会场气氛顿时凝重起来。许多支持派代表怒目而视,却一时难以找到有力的理论依据驳斥这看似“合理”的“自然法则”。
凌清瑶眉头微蹙,正欲开口,却见云昭轻轻抬了抬手。
他并未动怒,甚至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投向慷慨陈词的周世藩,那星空般的眸子平静无波,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周老所言,‘强者统治弱者,乃天地至理’。”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么,”云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依此‘至理’,虚空意志,比我更强。”
他顿了顿,让这句话在每个人心中沉淀。
“它视我们这方世界为需要‘归寂’的异常,视万族生灵为需要‘净化’的冗余。它的力量,远超我等想象,其‘强’,毋庸置疑。”
云昭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逻辑力量:
“那么,按照周老的‘天地至理’,虚空意志,便理应统治、乃至抹除我们所有人。”
“我等此刻所有的挣扎、建设、乃至在此辩论,在它看来,皆是‘弱者’无谓的抵抗,是违反‘至理’的愚蠢行为。”
“周老,以及所有认同此‘至理’者,”云昭的目光扫过那些面露赞同的保守派,“你们是否也认为,我们应当放弃抵抗,顺从虚空意志的‘统治’,接受被‘归寂’的命运?因为,它比我们‘强’?”
“轰——!”
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周世藩瞬间脸色惨白,张大了嘴,手中的象牙笏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身后那些原本暗暗点头的保守派代表,也一个个如遭雷击,额头上冷汗涔涔!
云昭没有用力量压人,甚至没有抬高音量。他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逻辑归谬,将他们信奉的“弱肉强食”法则,推演到了他们自身绝对无法接受的极端!
是啊!如果“强者统治弱者”是绝对真理,那比他们强得多的虚空意志,岂不是成了他们必须顶礼膜拜、无条件服从的“合法统治者”?他们所有的抗争,岂不是都成了“逆天而行”?
这结论荒谬而可怕,却正是他们自己逻辑的必然延伸!
会场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许多原本被周世藩言论动摇的中小势力代表,此刻也露出了恍然和后怕的神情——他们差点被这套看似有理的“强者逻辑”带进沟里!
云昭并没有穷追猛打,他语气稍缓,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用了一个更为形象的比喻:
“诸位可将我们的世界,视作一个刚刚从重病中苏醒、亟待康复的身体。”
他指了指台下不同种族的代表:
“龙族体魄强健,力量磅礴,犹如身体中强健的心脏与骨骼,负责泵送生机、支撑框架。”
“精灵族感知敏锐,亲和自然,如同灵敏的神经末梢与免疫系统,负责感知内外变化、调和平衡。”
“人族善于学习创造,精于工巧,好似灵巧的双手与大脑皮层,负责精细操作、谋划未来。”
“地火族坚韧耐劳,善于挖掘构筑,如同深埋地下的根系与筋腱,负责稳固基础、输送养分。”
“其他各族,亦各有其独特禀赋,如同身体中不可或缺的各类器官、腺体、组织。”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瞬间让所有人有了直观的感受。
“试问,”云昭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周世藩,也看向所有人,“若这身体康复,是仅靠一颗强大的‘心脏’便能成事吗?心脏固然重要,若无手足劳作、神经感知、根系稳固、大脑指挥,它能独自跳动多久?又能做成何事?”
“反之,若手足妄图取代心脏泵血,神经想要垄断指挥,根系试图控制全身,这身体又将是何等混乱崩溃的景象?”
“真正的强大与健康,并非某一器官的独大,而是所有器官各司其职、协调配合、共生共荣!”
“强者(强大器官)有其不可替代的责任与贡献,弱者(看似弱小的器官)亦有其不可或缺的功能与价值!‘分享’并非施舍,而是基于不同贡献的、维系整体运转的必要交换!‘轮值’亦非削弱,而是避免某一器官过度劳损或权力膨胀,确保身体长期健康的动态平衡!”
云昭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深刻力量,回荡在寂静的会场中。
“我们对抗虚空,建设未来,需要的不是一个独大的‘心脏’,而是一个所有‘器官’都健康、协调、充满活力的完整‘身体’!”
“这,才是我所理解的,‘强者’与‘弱者’在新的纪元中,应有的关系与出路。”
话音落下。
会场内依旧寂静,但气氛已然截然不同。
周世藩颓然坐倒,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身后那些保守派代表,也个个目光躲闪,气势全无。
而更多的代表——无论是支持派,还是原本动摇的中立者,甚至是部分原先信奉力量的异族强者——眼中都开始闪烁起思索与认同的光芒。
云昭没有用力量碾压,而是用无可辩驳的逻辑与生动的比喻,瓦解了旧有“强权即真理”的迷思,为“贡献、分享、轮值”这六字基石,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第一次公开辩论,理念的锋芒初试,高下立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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