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顾沉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审阅着面前积累的文件。
他刚刚结束一个与总部的视频会议，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疲惫。
顾沉舟端起手边的黑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划过喉咙，让他精神稍稍振作起来一点。
他伸手拿过凯瑟琳早上整理好的需要他批阅的那一份份文件，沉默的审阅着。
直到拿起那份来自设计部，关于“京华艺术广场”竞标项目的初期报告，以及核心团队成员的名单。
起初，他的目光原本只是习惯性地快速扫过名单，确保其架构清晰，人员配置合理。
然而，就在他像往常一样去看名单时，却突然在名单中后段看见了“林深”这个名字。
顾沉舟翻动纸张的手指突然停住，目光停在名字上面。
呼吸，似乎在那瞬间停止了一下。
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跳动，顾沉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尽管此前从许文煊那里知道林深依旧在建筑设计的圈子，内心深处也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
但当这个名字以这样一种毫无防备的方式，如此真实，如此正式地出现在他公司的项目报告名单上时。
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失态了一瞬。
不不不，或许只是同名。
顾沉舟勉强镇定了一下，发送消息，让吴雯整理一下关于公司里林深的信息，然后发送到他邮箱里。
没让顾沉舟等多久，吴雯很快便将林深的资料发送过来。
顾沉舟怀着忐忑的心查看了林深的资料，几分钟后便关闭了文件，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
竟然……真的是他。
林深不仅在这座城市，不仅在这个行业，甚至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进入了这个他直接关注的重大项目团队。
几秒钟，或许更久，顾沉舟睁开眼睛，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两个字上。
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将平整的纸张捏出褶皱。
他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在缓缓吐出，将那瞬间翻涌起来的情绪死死的压回心底。
这里是办公室，他是顾沉舟，是集团总部的副总裁，不能，也不该有任何私人情绪的外露。
不能失态。
顾沉舟重新坐直了身体，将那份名单轻轻放在桌面上，动作恢复了平常的沉稳，但还是比平时紧绷了一些。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
“凯瑟琳，帮我泡杯咖啡，送到办公室。”
“好的，顾总。”
等待咖啡的间隙，他的视线再次落回那份报告，开始仔细阅读报告后面附带的初期概念思路汇总。
这里面，包含了团队成员提交的初步构思草图和简要说明。
他需要知道，林深在这个项目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贡献了什么。
他翻动着纸张，很快找到了标注着林深名字的那几页。
线条流畅而自信，空间构思大胆也充满了灵气，对公共性与文化传承的思考也贯穿在其中。
在这其中，能看出林深在探索如何将京华古城的历史文脉与现代艺术广场的功能需求相结合。
那些光影的处理手法，对传统元素现代化转译的尝试。
依稀还能看到多年前那个名为《栖光·承忆》的学生作品的影子，那份对“记忆”与“情感”的执着捕捉似乎从未改变。
但眼前的方案显然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变得更加的成熟，扎实。
它不再仅仅是理念的抒发，而是切实考虑了场地，功能与城市关系的专业提案。
顾沉舟一页一页地仔细阅读着，他看的非常的仔细，几乎是一行一行，一字一句的阅读着。
透过这些图纸和文字，他似乎能看到林深伏案工作时的专注策略，能感受到他那份对建筑设计始终未变的热情。
这么多年了，他果然还在坚持，而且走的比他想象的更远更好。
顾沉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的胸腔里弥漫。
看来没有他，林深照样过得很好。
顾沉舟拂过纸张，看到林深在建议中写道：
“……广场不应仅是建筑的复数，而应成为连接城市与市民，历史与未来的‘空间’。”
“建议借鉴传统街巷的‘檐下空间’理念创造多尺度，模糊边界的灰空间，鼓励停留与自发性的交流活动……”
思路清晰，切入点独特，确实如李凯在报告综述中所评价的那样：
“展现了良好的概念发散能力与人文关怀”。
凯瑟琳端着咖啡轻轻敲门进来，将杯子放在他手边：
“顾总，您的咖啡。”
“谢谢。”
顾沉舟头也未抬，目光仍停留在图纸上。
凯瑟琳敏锐地察觉到办公室内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但她什么也没问，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顾沉舟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带着苦涩滑入喉咙，却未能完全压下心底那股复杂的情绪。
他放下咖啡，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许多的画面：
图书馆里林深专注看书的侧影，画室里他咬着笔头思索方案的样子……
顾沉舟感觉脑子有点乱了。
一个是记忆中大学时代林深青涩却明亮的笑容。
另一个是此刻透过这些图纸感知到的，已然成熟优秀的职业建筑师形象。
六年了。
他又可以见到对方了。
顾沉舟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林深”两个字上。
他知道，按照常规流程，他只需要在报告上签字，交由下属跟进即可。
他甚至应该避嫌，毕竟……
但那个名字，那些图纸，不断的吸引着他。
沉默持续了大约五分钟。
顾沉舟重新睁开眼时，眼底已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清明，只是眸色比平时更深沉了些。
他按下内线电话，这次是打给吴雯。
“顾总。”
吴雯的声音很快传来。
“吴雯，‘京华艺术广场’这个竞标项目，后续的所有进展报告，无论是团队内部的阶段成果，还是与甲方的沟通纪要，都直接抄送给我。”
“项目组提交的任何重要文件，尤其是涉及概念方向和方案决策的，第一时间送到我这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个项目，我需要随时掌握最新动态。”
电话那头的吴雯显然有些意外。
虽然顾总重点管理寰宇国际设计公司，关注其重点项目是常态。
但如此明确要求“随时汇报”，“第一时间送达”的情况并不多见，尤其是对于一个尚在竞标初期的项目。
但她立刻专业的回应：
“明白，顾总，我会与设计部李总监助理对接。”
“确保所有关于‘京华艺术广场’项目的信息流，及时，完整的汇总到您这里。”
“嗯。”顾沉舟满意于她的机敏和效率，“简报内容要扼要，重点突出。尤其是概念设计阶段的突破和难点。”
“明白。我会注意整理。”
吴雯再次确认。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去办吧。”
结束通话，顾沉舟将身体深深陷入宽大的皮椅中。
他的目光再次停留在电脑里关于林深的信息的文件上面，久久没有移开。
他还是没有忍住。
以项目关注为名，行靠近之实。
哪怕只是通过冰冷的文字和图纸，只能从下属的汇报中间接地感知它的存在和成长。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并非完全出于职业考量。
这不符合他一贯冷静，客观的行事准则。
但他无法控制自己。
他想要知道，这六年来，林深究竟成长为了怎样优秀的设计师。
他想要透过这些冰冷的图纸和文字，去触碰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可能已经陌生的灵魂。
他想要确认，他过得真的很好，就像许文煊说的那样。
而这或许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既不越界，又能稍稍减缓那份思念的方式。
这很自私，他知道。
但他别无他法。
顾沉舟扭了扭脖子，整理好思绪，重新拿起另一份文件，投入到了下一项工作中。
林深。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再次产生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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