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下午三点，县政府贵宾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李双林从沙发上站起身，迎向走进来的三个人。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穿着深蓝色商务夹克的中年男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神锐利而沉稳——正是“未来动力”新能源汽车公司的董事长兼cEo，周启明。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是集团投资总监，女的是战略规划部负责人。
“周董，欢迎欢迎！”李双林上前握手，笑容真诚，“一路辛苦了。”
周启明的手很有力，握手时目光直视李双林：“李县长，久仰。从青云镇开始，我们就一直关注你。这次来，是带着诚意来的。”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李双林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从容：“周董过奖了，里面请。”
宾主落座。秘书小周端上茶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带上了门。贵宾室里只剩下四个人——李双林，以及“未来动力”的三位高管。
“李县长，客套话就不多说了。”周启明开门见山，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份文件，“这是我们董事会上周通过的《关于清源生产基地二期扩建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摘要。你先看看。”
李双林接过文件。封面很简洁，只有“未来动力”的logo和项目名称。他翻开第一页，目光直接落到投资金额那一栏——
项目总投资：52.8亿元人民币。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但脸上依然保持平静，继续往下看。二期项目包括：一条全新的高能量密度电池pack生产线，一个智能电驱系统研发中心，以及配套的物流仓储设施。项目建成后，预计年新增产值200亿元，新增税收15亿元，直接创造就业岗位3500个，间接带动上下游就业超万人。
更关键的是，报告里明确写着：“本项目将把清源基地升级为公司在全国的三大核心生产基地之一。”
李双林花了五分钟看完摘要，合上文件，抬起头：“周董，这份诚意，沉甸甸的。”
周启明笑了，那笑容里有商人的精明，也有企业家的坦诚：“李县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选择这个时候来谈二期投资，有三个原因。”
他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一期项目的成功，证明了清源县具备承接高端制造业的基础条件。地质难关你们能克服，后续服务你们跟得上，这说明清源县的干部队伍是有战斗力的。”
“第二，”他收起一根手指，“你们最近在做的那些事——反腐、审计、整顿营商环境——我们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一开始听说县里在搞大清查，我们确实有些担心。但看到你在电视上的表态，看到你们对那几个问题项目的处理方式，我们反而放心了。”
周启明的身体微微前倾：“李县长，你知道做企业最怕什么吗？不是竞争，不是市场波动，而是不确定性，是潜规则。一个地方如果靠关系、靠送礼才能办事，今天这个领导答应了，明天换了个领导就不认账，这样的地方，我们不敢投重资产。但你们现在做的，是在建立规则，是在打造一个可预期、透明、公平的环境。这对企业来说，比任何税收优惠都重要。”
李双林认真听着，没有插话。
“第三，”周启明竖起最后一根手指，语气变得深沉，“是因为你，李县长。从青云镇开始，我们就知道你是干实事的人。项目遇到困难时，你没有推诿，没有逃避，而是带着人一寸一寸地解决问题。现在你主政清源县，我们相信，你会把这种作风带到全县的工作中。把几十亿的投资放在一个我们信任的掌舵人手里，这很值。”
这番话说得直接，甚至有些直白。但恰恰是这种直白，显示了对方的诚意。
李双林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周董，感谢您和‘未来动力’的信任。这份信任，是压力，更是动力。我代表清源县委、县政府，向您郑重承诺：二期项目，我们会举全县之力来保障。”
他没有空泛地表决心，而是开始谈具体的：“第一，土地问题。二期项目需要新增工业用地大约500亩，我们已经初步选址在现在基地的东侧，那片地目前是预留的工业用地，征收难度小，可以最快速度完成供地。”
“第二，配套问题。”李双林继续说，“水、电、气、路，我们会成立专门的服务专班，提前规划，同步建设，确保项目开工时基础设施全部到位。”
“第三，政策问题。国家和省里对新能源汽车产业有一系列扶持政策，我们会安排专人研究，帮助你们争取最大的政策红利。同时，县里也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持。”
“第四，”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营商环境问题。您刚才提到了，这也是我最想向您保证的。在清源县，以后所有的企业，无论大小，无论内资外资，都将遵循同一个规则办事。我们的政府服务，会是高效的、透明的、可预期的。如果遇到任何吃拿卡要、推诿扯皮的情况，您可以直接打我电话。”
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周启明面前。名片很简洁，只有名字、职务和一个手机号码。
周启明拿起名片看了看，笑了：“李县长的这个承诺，比任何合同条款都管用。”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双方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投资总监和战略负责人开始就具体的条款进行沟通——土地价格、税收优惠、人才政策、配套设施建设时序……
李双林没有让县里各部门的人都过来，现场只有他一个人。但每当对方提出一个问题，他都能立即给出清晰的回答，包括具体的政策依据、操作流程、时间节点。明显做了充分的准备。
谈到关键的土地价格时，投资总监试探性地问：“李县长，一期项目我们拿地的价格是每亩18万，现在市场行情已经涨了不少，二期这500亩……”
李双林没有回避：“张总，实话实说，现在园区周边的工业用地，市场价在每亩25万左右。但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长远合作，我们可以给到每亩20万。不过有个条件——项目必须在协议签订后六个月内实质性开工，投资强度必须达到每亩350万元以上。”
投资总监快速计算了一下，点点头：“这个条件可以接受。”
“还有，”李双林补充道，“我们要求二期项目必须达到国家绿色工厂标准，环保投入不能低于总投资的5%。这一点，要写进合同。”
周启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应该的。可持续发展，也是我们的理念。”
谈判进行到下午五点半，双方已经就大部分核心条款达成一致。周启明看了看表，说：“今天先到这里吧。具体的协议文本，让我们双方团队继续对接。我们计划下周正式签约，李县长看怎么样？”
“可以。”李双林起身，“需要县里配合什么，随时沟通。”
送走周启明一行，李双林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那辆黑色商务车缓缓驶出县政府大院。
直到这时，他才允许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
五十二点八亿。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这不仅仅是一个投资额，这是一张巨大的信任票，是对他和整个清源县新班子最直接的肯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杨国威书记的电话。
“杨书记，‘未来动力’的周董刚走。”他简单汇报了情况，“二期投资五十二点八亿，下周签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杨国威爽朗的笑声：“好！这是及时雨啊！双林，干得漂亮！”
“是他们的信任。”李双林说。
“信任是给你的，也是给清源县的。”杨国威的声音变得郑重，“这个消息，要好好用。现在县里有些杂音，说我们光顾着反腐，不顾发展。这个投资，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明白。”李双林说，“宣传部那边，我会安排适度报道。”
“不仅要报道，要大张旗鼓地报道。”杨国威说，“要让所有人看到，清源县的天不但没有塌，反而更敞亮了！”
挂断电话，李双林在办公桌前坐下。他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静静地坐了几分钟，让心情平复下来。
然后，他按下内部通话键：“小周，通知张帆副局长，现在过来一趟。”
十分钟后，张帆匆匆赶到。
“坐。”李双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未来动力’二期定了，五十二点八亿。”
张帆眼睛瞬间亮了：“太好了！这是大好事！”
“好事，也是压力。”李双林说，“这么大投资进来，我们的准备必须跟上。两件事：第一，你立即牵头，成立二期项目服务专班，人员从发改、招商、自然资源、住建、环保几个部门抽调精干力量。这个专班要实体化运作，集中办公，专门服务这个项目。”
“第二，”他继续说，“以这个投资为契机，重新梳理全县的产业发展规划。新能源汽车产业链很长，电池、电机、电控、零部件、材料……我们要围绕‘未来动力’这个龙头，有针对性地招商引资，争取在清源形成产业集群。”
张帆迅速记录着，频频点头。
“还有，”李双林想起什么，“那个‘丰泽工业园’盘活方案，你抓紧。‘未来动力’二期一开工，配套企业就会跟着来，我们需要现成的、可以快速入驻的园区。‘丰泽’那块地，位置好，基础还在，是最好的选择。”
“明白！”张帆的声音里透着兴奋，“李县长，有了‘未来动力’这个标杆，我们招商的底气就足了！”
张帆离开后，李双林又给孙莉打了个电话：“审计清算工作，按计划推进。但要注意，不要影响正常的企业经营和项目落地。特别是涉及‘未来动力’的关联企业和项目，要特事特办，优先保障。”
“明白，我会把握好分寸。”孙莉回答。
放下电话，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李双林站在窗前，望着这座小县的夜景。远处的“未来动力”一期厂区灯火通明，夜班工人正在忙碌。
他想起周启明说的那句话：“把几十亿的投资放在一个我们信任的掌舵人手里，这很值。”
值不值，不是现在说了算的。要用行动来证明。
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一个在废墟上重建信任的开始，一个用行动回应质疑的开始，一个让清源人看到希望的开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肖雅琴发来的信息：“听说今天有好消息？晚上回家吃饭吧，妈包了饺子。”
李双林笑了，回复：“好，一会儿就回。”
他收拾好东西，关灯离开办公室。走廊里很安静，但他的脚步格外有力。
走出县政府大楼时，门卫老张笑呵呵地打招呼：“李县长，这么晚才下班啊？”
“嗯，有点事。”李双林点头。
“李县长，”老张忽然压低声音，“我今天看电视了，您说得真好。咱们清源，有盼头了。”
李双林一愣，随即笑了：“谢谢。会越来越好的。”
坐上车，驶向家的方向。街道两旁的霓虹灯在车窗上划过流光溢彩的痕迹。
李双林看着窗外，想起那些还在流传的谣言，想起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想起那些等待观望的人们。
现在，他有了最有力的回答。
不是辩驳，不是解释，而是这实实在在的五十二点八亿，是这看得见摸得着的信心和希望。
清源县的夜晚，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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