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以北,居延海以西,星陨湖。
此地远望,如同一块嵌入苍茫戈壁的暗红色玛瑙。湖水并非清澈,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暗红,即使在正午阳光下也显得浑浊沉重。湖边寸草不生,唯有遍地奇形怪状、黝黑如铁的嶙峋怪石,仿佛远古巨兽遗骸风化的骨骼。
沈墨派出的探查小队,共九人,由“惊凰营”副队正韩猛率领。他们伪装成勘探石料的行商,已在湖边隐秘处驻扎了五日。白日测量地形、采集水样与石样,夜间则避开可能出现的零星游牧部落,用特制的水下“蛟绡囊”和绳索,谨慎探索湖岸浅水区域。
起初几日,除了湖水盐碱度极高、磁性异常(罗盘指针微微偏移),以及那些黑石坚硬异常、成分复杂外,并无特别发现。湖面死寂,连水鸟都罕见。
然而,在第六日深夜,当韩猛亲自携带加重铅块和特制萤石灯,潜入一片靠近湖心方向的深水区时,异状出现了。
水下能见度极低,暗红如同浓稠的血浆。下潜约五丈后,脚下不再是淤泥,而是触感坚硬、异常平整的石板!萤石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圆数尺,可见石板上刻满了与“圣骸”表面星图纹路风格相似、却更加庞大繁复的图案!这些图案并非简单的线条,而是立体的浅浮雕,某些节点甚至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暗色晶体。
更令人心悸的是,当他沿着石板延伸方向小心摸索时,灯光照到了一处边缘——那里并非天然湖岸,而是人工修葺、呈直角转折的墙体!墙体向两侧延伸,隐没在无尽的暗红黑暗之中。这绝非自然形成的湖底!
韩猛强压心中震撼,取出炭笔和特制油纸(可在水下短暂书写),快速勾勒所见纹路和墙体轮廓。就在他准备上浮时,手中紧握的、用于感应“圣骸”共鸣的特制磁针(出发前由玄微子施法处理),突然开始剧烈震颤!指针并非指向某个固定方向,而是疯狂地原地旋转数周后,猛地指向他脚下的石板深处!
几乎同时,他感到一股微弱却清晰的震动从脚底传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极深的地底……翻了个身。湖水平静的水流也瞬间变得紊乱。
韩猛心头警铃大作,毫不犹豫地拉动信号绳。被迅速拉回水面后,他脸色发白,急促喘息:“下面……有巨大的……人造遗迹!还有……东西在动!”
众人立刻撤离湖边,回到隐蔽营地。韩猛详细描述了所见,并呈上描摹的纹路。纹路虽然残缺,但其几个关键节点,与“圣骸”星图拓片的对应部分,吻合度高达八成!
“是这里!星图指向的就是湖底遗迹!”负责测绘的队员激动道,“那些墙体,可能是一座沉没的……庙宇?或者祭坛?”
“不止。”韩猛心有余悸地补充,“那震动和磁针反应……下面绝对有活物,或者……还在运作的什么东西。”
他们不敢久留,连夜整理所有资料、样本,次日黎明便拔营撤离。按照预定方案,他们分成三组,走不同路线返回凉州,以防万一。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一队约二十人的黑衣骑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星陨湖畔。他们显然并非附近部落装扮,行动迅捷专业,迅速搜索了湖畔韩猛小队留下的痕迹。
为首者蹲下身,捻起一点篝火的余烬,又查看了一下被小心掩盖的挖掘取样痕迹,面具后的眼神阴沉。
“有人先来过了。看手法,很专业,不是寻宝的散兵游勇。”他声音嘶哑,“清理掉所有痕迹,我们的人也撤。回去禀报主人,星陨湖……已被人盯上了。”
黑衣人迅速抹去一切踪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戈壁深处。而暗红色的湖面,依旧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凉州,北郊演武场。
今日的演习,规模远小于上次,却多了几分非同寻常的意味。因为观礼台上,除林惊雪及凉州将领外,多了一位身着月白常服、外罩玄色大氅的年轻男子——燕王赵珩。
他终究还是提前来了。以“巡视北境防务、犒劳有功将士”的名义,轻车简从,星夜抵达凉州。没有惊动地方官员,只带了少量护卫,径直入了凉国公府。
此刻,赵珩与林惊雪并肩立于观礼台中央。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久居上位的气度与边塞风霜磨砺出的沉稳交织在一起,目光专注地望向校场。林惊雪则是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两人站在一起,虽无过多言语交流,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默契与般配,引得台下无数将士暗自瞩目、心中揣测。
演习的内容,是“惊凰营”一个加强中队,对抗模拟西夏精锐“铁鹞子”的凉州戍军重骑部队。着重演练的是新近完善的“步骑炮协同”与“弹性防御反击”战术。
随着沈墨令旗挥动,演武开始。
模拟“铁鹞子”的重骑开始冲锋,马蹄声如闷雷,气势惊人。然而,“惊凰营”阵型并未固守,而是前排持大盾长矛的士卒迅速散开,露出后面三排手持“惊蛰-II型”改进手弩的射手。弩箭并非齐射,而是分段、分批次、精准覆盖冲锋路线的前、中、后段,不求全中,旨在打乱马速和队形。
同时,阵型两翼悄然推出数架经过伪装、形似粮车的小型弩炮(可快速拆卸组装),对准重骑侧翼薄弱处,发射出绑缚着特制绊索网的弩箭。绊索网在空中展开,覆盖大片区域,虽不能完全阻敌,却能极大迟滞和分割骑队。
就在重骑速度被迟滞、队形微乱之际,“惊凰营”阵中突然响起尖锐的哨音。原本散开的盾矛手迅速靠拢,形成数个小而坚硬的“刺猬”阵,封堵关键缺口。而真正的杀招,是从后方急速插上的两支轻骑小队,他们手持加长的钩镰枪与特制短斧,专砍马腿,近身搏杀,狠辣迅捷。
整个过程中,各小队之间通过旗语、哨音、甚至简单的镜光反射传递信息,配合娴熟,转换流畅。没有个人英雄主义的冲杀,只有冰冷高效的团队配合与战术执行。短短一刻钟,模拟重骑的进攻便被彻底瓦解。
赵珩全程凝神观看,眼中异彩连连。他见过精锐,但从未见过如此将每一个士兵、每一件武器都融入一个有机整体,将战术执行得如同精密器械运转般的军队。这已不仅仅是勇武,而是战争艺术的升华。
“精彩!”演习结束,赵珩忍不住抚掌赞叹,转头看向林惊雪,目光灼灼,“阵法奇正相生,器械运用巧妙,号令清晰如一。惊雪,你练出的,是一支真正脱胎换骨的强军!”
林惊雪微微一笑,并未自谦:“殿下过誉。此乃学院与诸将共同摸索之功。实战检验,方为根本。”
“有此强军,凉州固若金汤,新政推行亦有了底气。”赵珩感慨,随即话锋微转,声音压低,“星陨湖那边,有消息了吗?”
林惊雪神色一正,示意沈墨。沈墨立刻上前,低声禀报了韩猛小队传回的最新密报——人造遗迹、活动迹象、以及遭遇不明黑衣人的可能性。
赵珩听完,面色沉凝:“果然……看来‘圣骸’与星陨湖的关联确凿无疑,且不止我们一方在关注。那些黑衣人,会不会是‘祸斗’余孽?或者……其他知晓内情的势力?”
“都有可能。”林惊雪道,“我已命韩猛小队加速返回,带回详细图样与样本。玄微道长与吴博士正在加紧分析。殿下既已亲至,正好一同参详。”
赵珩点头:“正有此意。”他顿了顿,望向林惊雪,眼中含着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一路行来,见凉州气象一新,市井安定,学堂将启,皆是卿之辛劳。只是……闻听前日有匪徒袭击匠学司产业,卿……一切可好?”
这已是极为私人的关切了。周围将领识趣地稍稍退开些许。
林惊雪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暖,语气却依旧平静:“劳殿下挂心,不过疥癣之疾,已妥善处置。凉州上下同心,宵小之辈,翻不起大浪。”
“那就好。”赵珩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有卿在,我放心。”
两人目光交触,虽只一瞬,却似有暖流淌过。周遭的兵戈之气、边塞寒风,仿佛都柔和了几分。
是夜,凉国公府书房。
炭盆驱散了春夜的寒意,烛火将室内照得通明。林惊雪、赵珩、玄微子、莫先生、吴博士五人围坐,沈墨持刀立于门外警戒。
桌上摊开着韩猛小队带回的湖底纹路描摹、水体及黑石样本分析报告,以及玄微子根据新线索重新推算的星图补全示意图。
“诸位请看,”玄微子指着补全的星图,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结合湖底发现的纹路,老道可以断定,星陨湖底遗迹,正是上古‘星陨之门’的一处基座,或者说……‘锁芯’所在!‘圣骸’是钥匙,湖底基座是锁,特定天象是转动钥匙的‘手’!”
吴博士补充道:“水样分析显示,湖水中含有异常高的未知金属微粒及放射性……呃,是一种古籍所称‘蚀骨阴气’的物质,长期接触有害。黑石样本坚硬无比,非已知任何矿石,其内部结构……极为有序,似人工熔铸而成。”
莫先生沉吟:“如此说来,‘祸斗’邪教崇拜灾火,追求‘神器’,其最终目的,很可能就是想找到并打开这扇‘门’?门后,究竟是什么?值得他们如此疯狂?”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问。
赵珩沉声道:“古籍多语焉不详,或言藏秘,或言灾祸。然既需以‘荧惑之精’为匙,以大凶天象为机,其内所藏,恐怕绝非善物。或许……是某种不应存于此世的力量或知识。”
林惊雪一直沉默倾听,此时开口:“还有一种可能。门后,或许连接的并非我们这个世界。” 她想起了前世关于虫洞、维度的一些模糊概念,虽然无法证实,但可以提供一种思路。“‘星陨之门’,未必是实体门户,而是一个……空间异常点。”
空间异常点?这个概念让玄微子等人陷入沉思,虽觉匪夷所思,但结合“星陨”、“天外”等描述,又似乎并非完全不可能。
“无论如何,”赵珩总结道,“我们必须阻止此门被开启。九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务之急有三:第一,继续研究封印或破坏此‘门’基座的方法;第二,严密监控星陨湖区域,绝不能让‘圣骸’落入他人之手,更不能让其在正确时间地点被使用;第三,追查那些黑衣人的来历,清除可能觊觎此物的势力。”
他看向林惊雪:“凉州是前线,卿肩上的担子最重。金牌既已予卿,北境诸路军政,在涉及此事时,卿皆可酌情调动。我会在朝中,设法调拨更多资源,并……”他眼中寒光一闪,“清理一些碍手碍脚的人。”
这显然指的是齐王及其党羽。
林惊雪颔首:“我明白。星陨湖我会加派人手,以勘探矿藏为名建立前哨,进行长期监控。‘圣骸’的保管与研究,也会更加严密。至于朝中……”她看向赵珩,“殿下需多加小心,齐王等人,恐不会坐视。”
“放心。”赵珩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不动则已,若敢妄动,正好一并料理了。”
商议至深夜方散。玄微子等人告退后,书房内只剩下林惊雪与赵珩。
烛火摇曳,映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
赵珩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锦盒,推到林惊雪面前:“此番来得仓促,未及备礼。此物……或许你用得上。”
林惊雪打开,里面是一柄带鞘短剑。剑鞘古朴无华,抽剑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寒意逼人,靠近剑锷处,有两个古朴的小字:“惊鸿”。
“此剑名‘惊鸿’,乃前朝铸剑大师遗作,吹毛断发,轻巧锋锐,可藏于袖中。”赵珩轻声道,“我知道你武功高强,但……总有需要防身之时。望它……能代我片刻,护你周全。”
这份礼物,既不逾越,又饱含深意。
林惊雪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身,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她抬头,望进赵珩深邃的眼眸,那里有毫不掩饰的关切、欣赏,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剑很好。”她缓缓道,将短剑收回鞘中,握在手中,“名字也好。谢殿下。”
没有更多言语,但空气中流淌的默契与温情,已胜过千言万语。
赵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笑意漫上眼底:“你喜欢便好。”他顿了顿,“我在凉州,大约能停留五日。除了军务,也想看看……你治下的凉州,究竟是何模样。”
“好。”林惊雪亦微笑,“明日,我带殿下看看‘技术学堂’的校舍,还有西市新开的几家合作工坊。”
窗外,夜色深沉,星子稀疏。书房内的灯光,却温暖而明亮。
然而,无论是他们,还是远在汴京的齐王,或是潜伏在暗处的黑衣人,都清楚——星图已显,风雨将至。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在刀锋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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