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爆炸余光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喘息，映照在“破晓一号”内部每一张疲惫而沉痛的脸上。金属舱壁不时传来细微的震颤，伴随着管道内压抑的嘶鸣，这艘伤痕累累的战舰正承载着胜利的代价，艰难地航行在月地之间的寂静深渊。
林烨靠在冰冷的舱壁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个人终端冰冷的表面。他没有去看窗外那场盛大的毁灭葬礼，目光低垂，落在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来自“视界”基地核心数据库——“阿卡夏回声”的初步解密数据流。古怪的符号、复杂的能量构型图、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物理模型……这些是“天幕”公司追逐并最终引火烧身的禁忌知识，也是他们现在唯一能从废墟中扒出来的、对抗“收割者”的希望火种。
可这希望，沾染着阿雅的温度。
他闭上眼，还能感受到那一刻——少女决绝的身影化作纯粹的光，涌入那狂暴的核心，以及最后时刻，一股微凉而纯净的能量流，透过某种难以言喻的链接，悄然注入他体内。它此刻正静静蛰伏在他的胸膛深处，像一粒沉睡的种子，感觉不到任何威胁，却也带着令人心碎的余温。
“航向修正完毕。预计七十六小时后进入焦阳星近地轨道。”雷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递过来一支营养剂，金属管身还残留着战斗服手套的磨损痕迹。“战舰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二，推进器效率受损，但我们能回去。”
林烨接过营养剂，没有立即饮用。“损失清点出来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雷娜言简意赅，“阵亡四十七人，重伤二十八人，轻伤……几乎全员。能源储备仅剩百分之三十，部分维生系统需要轮换启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烨紧抿的嘴唇，“我们拿到了数据库，这是最重要的。”
“用阿雅换的。”林烨低声说，像是一句诅咒，又像是一声叹息。
雷娜沉默了片刻，舱内只有循环空气的微弱声响。“她做出了选择。为了更多人能活下去。”她的语气坚硬如铁，这是她表达哀悼和支持的方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个选择值得。”
林烨抬起头，对上她坚定的目光。那里面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同等的伤痛和不容置疑的前行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将营养剂一饮而尽。冰冷的流质划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数据库的初步筛选有结果了吗？”他转换话题，强迫自己回到领袖的角色。
“正在分类。技术库庞大得惊人，超过我们现有科技水平几个世代。但很多项目标有‘高危’、‘未验证’或‘关联模因污染’的标签。”雷娜调出自己的终端，共享了几个界面，“不过，我们也发现了一些可能立即有用的东西。一种基于‘阿卡夏回声’理论的新型能量护盾设计图，它似乎能一定程度上偏转精神层面的攻击，这对于可能掌握意识武器的‘收割者’而言，或许是关键。”
林烨精神一振，仔细查看起来。图纸复杂晦涩，其能量回路与现行技术体系截然不同，带着某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怪异美感。“立刻传给后方技术团队，优先进行模拟演算。另外，所有标记与‘模因’、‘意识’相关的技术，设立最高权限隔离研究区，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实物研究。”
“明白。”雷娜快速记录着指令，“另外，我们在数据库的日志碎片里，找到一些关于‘收割者’的零星记载。它们……似乎并非单纯的毁灭者。记录提到‘循环’、‘测试’、‘文明筛选’等模糊词汇。”
林烨皱起眉头。“筛选？测试？”这与他预想中纯粹为了毁灭而存在的收割文明形象有所出入。这背后隐藏的真相，或许比单纯的毁灭更加令人不安。“继续深挖这些信息，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航行，在一种压抑的忙碌中度过。船员们默默处理着伤势，维护着岌岌可危的战舰系统，技术人员则争分夺秒地破解、分类、模拟着来自“阿卡夏回声”的海量数据。悲伤被暂时封存，转化为一种沉默的迫切。每一次战舰不正常的震动，都让所有人的心悬起，直到它再次恢复平稳。
林烨大部分时间待在临时辟出的指挥隔间里，与地球方面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曙光”总部以及初步整合的地球联邦已经得知了月球之战的惨胜，全球战备进一步升级。利用林烨传回的部分非核心技术蓝图，几个主要工业基地已经开始尝试生产新型合金和能量武器，但进度远不及预期。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领袖的重担，文明的未来，还有那份沉甸甸的个人失去，几乎要将他压垮。就在他心神松懈的刹那，胸膛深处那枚沉寂的“净化核心”碎片，忽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如同一滴冰水落入滚烫的油锅，瞬间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清明感，仿佛某些纠缠不清的技术难题，在这一刻变得脉络清晰了一些。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他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里依旧平静，没有任何异常。是过度劳累产生的幻觉？还是……
“即将进入焦阳星引力场。准备承受大气摩擦，所有人员固定位置！”舰内广播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烨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牢牢固定在座椅上。透过主舷窗，那颗熟悉的、遍布伤痕的锈红色星球正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家园近在眼前，但他们带回的，不仅是希望之火，还有高悬于整个人类文明之上、那柄名为“收割者”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破晓一号”拖着残躯，如同归巢的伤鸟，义无反顾地扎向那片孕育了他们，也曾几乎毁灭了他们的厚重云层。剧烈的震动传来，舷窗外被炽热的火焰包裹。
他们穿行在火焰与归途之间，前方是等待重建的家园，身后是深邃的、隐藏着更大威胁的星空。战争，从未真正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令人窒息的舞台。而失去的，必将以另一种方式，铭记于幸存者的血脉与灵魂之中，直至最终时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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