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开府的喧嚣余波尚未完全散去,那堆积如山的贺礼、络绎不绝的访客、以及各方势力或明或暗的示好,都如同湖面投石后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搅动着京城这潭本就深不见底的水。
然而,当马凤——靖王乾德智,第一次以皇子亲王的正式身份,踏入那象征着大辽最高权力核心的乾元殿,参加朔望大朝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那看似尊荣煊赫的亲王头衔背后,所承载的是何等巨大而冰冷的压力与审视。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亲王常服,玄衣纁裳,玉带缠腰,虽因伤势未愈,脸色仍有些苍白,身量也较同龄人略显单薄,但那份在边塞风雪与血火厮杀中淬炼出的沉稳气度,以及那双经历过生死、洞悉过人心诡谲的墨玉眼眸,让他站在一群或老成持重、或矜持傲慢的宗室勋贵与文武大臣之中,非但不显突兀,反而有种鹤立鸡群般的独特气质。
当他随着引礼官唱名,迈步走入大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探究,或友善或忌惮,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网,带着重量,试图穿透他平静的外表,窥探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意味:有对他救驾之功的钦佩,有对他流落民间十二载经历的好奇,有对他骤然获得亲王尊位的羡慕与嫉妒,更有……对他这位突然回归的“四皇子”,将如何搅动如今两位成年皇子微妙平衡局面的深深忌惮与算计。
他眼观鼻,鼻观心,步履沉稳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亲王班位站定,位置恰好在大皇子乾德仁与二皇子乾德义之间。
他能感觉到身侧两位“皇兄”投来的视线。
大皇子乾德仁微微侧首,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近乎程式化的笑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恢复了他那惯常的、略带忧思的沉静姿态。
但马凤能敏锐地察觉到,那笑容背后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距离感。
这位皇兄经上次构陷风波,虽得保全,但势力受损,行事愈发谨慎,对自己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手握救驾大功和部分军旅支持的“弟弟”,恐怕是疑虑多于亲近。
而另一侧的二哥乾德义,目光则要直接得多。
他同样对马凤笑了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精明与热络,仿佛两人是早已熟稔的盟友。
他甚至借着整理衣袖的间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了一句:“四弟,今日气色看来好了不少,待会儿散了朝,若有闲暇,不妨过府一叙,为兄新得了一些江南的好茶。”
拉拢之意,几乎不加掩饰。
马凤只是微微颔首,同样低声道:“多谢二哥挂心,待弟伤势再好些,定当登门叨扰。”语气不卑不亢,既未答应,也未明确拒绝。
朝会开始,议题繁杂。
从边关军报到各地灾情,从漕运赋税到官员考核。
皇帝乾兴廷高踞龙椅,面容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处理政务时,眼神却锐利如常。
马凤静静地听着,如同一个最合格的学生。
他对许多朝政细节并不熟悉,但他有着超乎年龄的耐心与洞察力,仔细分辨着每一位发言大臣的立场、意图以及话语中可能隐藏的机锋。
他注意到,在许多议题上,大皇子与二皇子的支持者往往会提出略有差异甚至相左的看法,而皇帝则会在听取双方意见后,做出最终的裁决,有时偏向一方,有时则另辟蹊径,显示出高超的平衡手腕。
期间,有御史出列,再次盛赞靖王殿下救驾之功,称其“忠勇盖世,天日可表”,并隐晦地提出,当予以重用。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妙的凝滞了一瞬。
皇帝闻言,目光落在马凤身上,沉吟片刻,缓缓道:“靖王虽年少,然忠勇可嘉,更兼在边塞历练,熟知军旅。朕心甚慰。然其伤势未愈,且初回京中,于朝政尚需熟悉。重用之事,容后再议。”
他既肯定了马凤的功劳与潜力,又暂时压下了立刻赋予实权的提议,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马凤出列,躬身道:“儿臣年少识浅,蒙父皇隆恩,得以认祖归宗,已属万幸。不敢奢求权位,唯愿潜心学习,早日为父皇分忧。”态度恭谨,言辞得体。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朝会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散朝之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结伴而出,低声交谈着。
马凤能感觉到,投向他的目光有增无减。
他刚走出乾元殿不远,便有数位官员“恰好”同行,言语间或是称赞他少年英雄,或是试探他对某些朝政的看法,更有甚者,隐晦地提及两位皇子的某些“不足之处”,暗示他这位新晋亲王或可有所作为。
马凤只是含笑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客气话,既不表态,也不得罪,将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拿捏得极好。
回到靖王府,那份属于王府的、看似尊荣的孤寂感便再次笼罩下来。
府邸广阔,仆从如云,规矩森严,一切都井井有条,却少了边塞大营里的那股鲜活气,少了与袍泽弟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也少了与爷爷牛天扬相依为命时的温情。
他先去探望了依旧昏迷的牛天扬。
老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却微弱,太医说伤势太重,心脉受损,加之年事已高,能否醒来,全看天意。
马凤在爷爷床前坐了许久,握着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低声诉说着朝堂上的见闻,仿佛爷爷还能听到一般。
“爷爷,京城比边塞复杂多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面具,每句话里都可能藏着陷阱……孙儿现在,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青龙村,周围都是盯着我的眼睛,只不过,这次盯着我的,是更厉害的角色了……”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母亲给的平安符,紧紧攥在掌心。
这深宫王府,看似金碧辉煌,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只是这个牢笼,束缚的不是身体,而是人心。
敬懿皇贵妃派人送来了精心炖制的补品,叮嘱他好生休养,字里行间充满了母亲的关爱,却也带着一丝身处后宫、不得不谨言慎行的无奈。
刘彩盈依旧时常过府,帮他打理一些琐事,或是陪他说说话,她的存在,像是这冰冷王府中的一抹暖色。
但马凤能感觉到,她言行间也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不再像从前在边塞时那般随意。
阿依玛的使者再次来访,除了例行问候,还带来了一些关于草原和边境的最新消息,并再次转达了阿依玛的承诺——汗鲁部永远是他的盟友。
各方势力,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他伸出触角,试图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或者至少,让他不要倒向对方。
马凤站在王府的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枯叶。
他知道,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四皇子”身份,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彻底打破了朝堂上原有的脆弱平衡。
大皇子与二皇子之间的争斗,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更加微妙和复杂。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拥有战功的边将,一个侥幸认亲的皇子。
他本身,已经成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一个各方都必须争取或打压的对象。
他脚下踏着的,不再是边关坚实的土地,而是京城这权力旋涡中暗流汹涌的波涛。
皇子之位,尊荣无限,却也是步步惊心的开始。
这新的旋涡,比他所经历过的任何战场,都要凶险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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