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值房内彻夜的阴霾与烛火气。辛诚将桌案上所有散乱的线索、卷宗、以及那份刚刚在他脑海中成型、却足以撼动朝野的惊人推测，仔细地整理、收好。他需要印证，需要另一个足够聪明、且知晓部分内情的人的判断。
他没有犹豫，径直前往陈潇那处秘密的货栈后院。
推开那扇不起眼的木门，院内的景象让辛诚微微一愣。陈潇并未像他想象中那般沉湎于悲伤，或是埋首于新政公务之中。他正站在院中一张巨大的木工台前，台面上散落着各种奇特的金属零件、韧性极佳的竹木、以及一些辛诚从未见过的、闪烁着幽光的矿物碎块。陈潇手中拿着一些工具，正对着一具约莫三尺高、结构精巧的木质与金属混合的模型比划、调试着，神情专注而冰冷。
那模型依稀能看出是某种兽形机关，但与天剑山上那些庞大、狰狞的雷火机关兽截然不同，它线条更流畅，结构更精巧，似乎蕴含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设计理念。
听到脚步声，陈潇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语气平淡，仿佛早知道辛诚会来。
辛诚走到工台旁，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观察了一下那具模型，才沉声道：“陈兄，我有些发现，关于‘天坑’，关于‘夜不收’。”
陈潇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几日不见，他鬓角的霜白依旧刺眼，脸色也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不再是死寂的荒原，而是变成了两口深不见底、却映照着理性寒光的深井。小草的死，抽走了他的温情，却似乎淬炼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更加冷静，甚至……冷酷。
“说吧。”他放下工具，拿起一块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油污。
辛诚将他所有的发现和推测，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从赵铁柱精神世界中对“天坑”的恐惧，到夜不收卷宗中指向“星陨之地”的绝密任务，再到异常物料调拨与“异光冲天”的记载，最后，是他那个关于夜不收覆灭于“天坑事故”而非“通敌”的大胆假设。
陈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在听一个早已熟知的故事。直到辛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寒意：
“你的推测，基本正确。”
他走到一旁的水盆边，一边洗手，一边如同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般，补充上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我穿越而来不久，曾随我那位‘好父亲’北上巡边。一次偶然，在漠北深处，我见到了那个被当地人称为‘鬼哭坑’的地方，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天坑’、‘星陨之地’。”
“那时，坑内还有一些前朝遗留的、粗糙笨重的机关兽残骸，以及一个几乎被废弃的基地。我出于好奇，也是凭借……故乡的知识，发现那些机关兽的核心驱动，源于陨石中一种奇特的能量晶体，其设计思路虽然原始，但原理可行，只是控制极其不稳定，极易失控爆炸。”
陈潇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淡漠：“我当时年轻，或者说，愚蠢。只觉得这是改变这个世界武力格局的钥匙，便凭借所知，提出了一些改良建议，比如稳定能量输出、优化传动结构、增设紧急制动……让它们变得‘可控’。”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自嘲：“没想到，这些改良，引起了当时正好在暗中接管此地的郡王朱高煦的注意。他看到了这些战争机器的潜力，便以‘为国效力’、‘共创盛世’为由，招揽了我。”
“直到后来，我才从一些零碎的信息和郡王偶尔流露的野心中，拼凑出了‘北冥归墟’计划的全貌。”陈潇的目光变得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深坑下的景象，“洪武陨石带来超越时代的力量，朝廷（很可能是当时的洪武帝与燕王）秘密于此建立基地，网罗工匠，研制雷火机关兽，意图打造一支无敌之师，或用于北伐残元，或用于……巩固帝位。”
“而洪武三十一年的那场大爆炸……”陈潇的声音低沉下去，“并非意外。根据我后来对残留数据的分析，那更像是一次能量核心过载导致的连锁殉爆！威力远超预估。当时，恐怕正有一支队伍在场，比如……你所说的‘夜不收’。”
他看向辛诚，眼神锐利如刀：“他们或许是被派去执行护卫任务，或许……是发现了什么，试图阻止失控。但无论如何，他们在最前线，首当其冲。”
真相，如同被剥去所有伪装的骸骨，赤裸裸地呈现在两人面前。
夜不收首领沈傲及其队员，并非通敌叛国，他们是在一场由朝廷自身主导的秘密武器试验中，为了控制那场毁灭性的失控爆炸，而英勇殉国的！ 他们的牺牲，是为了避免更大的灾难，是为了挽救那些可能被波及的无辜，以及这个或许还未准备好接受这等力量的王朝！
一股混杂着愤怒、悲怆与释然的情绪，在辛诚胸中激荡。愤怒于朝廷的掩盖与污蔑，悲怆于忠魂的蒙冤与无声牺牲，释然于终于拨开了历史的迷雾，触摸到了真相的轮廓。
沈青棠的父亲，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他并非败于敌手，而是倒在了守护的路上。
“郡王……”辛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看向陈潇。
陈潇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冰冷：“郡王？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重复，不，是超越当年的‘野心’罢了。他私自动用天坑的资源和机关兽，清洗武林，搅乱朝纲，甚至意图在草原建立据点……他就是想证明，他才是那个有能力掌控这股毁灭力量，并以此重塑秩序的人！”
“他想要的，不是一个国泰民安的盛世，而是一个由他和他那‘空心人’组织绝对掌控的、建立在恐怖武力之上的‘新秩序’！”陈潇的声音斩钉截铁，“任何阻碍他，或者可能被他视为威胁的人，都会像小草一样，被他毫不留情地抹去。”
工台上那具精巧的机关兽模型，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陈潇的目光落在那模型上，眼神复杂。这或许是他试图走出的另一条路，一条不同于郡王纯粹毁灭、也不同于辛诚完全遵循旧有规则的路。
但此刻，他们都清楚，无论前路如何，扳倒郡王，揭露真相，阻止那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的“新秩序”，已是刻不容缓。
辛诚握紧了拳头，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要去见沈青棠，告诉她一部分真相，告诉她，她的父亲，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而陈潇，则再次拿起了工具，俯身于那具模型之上。他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棱角分明，冰冷而坚定。
对抗郡王的战争，在无声的默契中，进入了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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