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临时营地的帐篷染成暗红色。辛诚坐在帐前,握着秦烈焰临行前系在马车上的那缕红发绳,绳结依旧紧实,仿佛她下一刻就会掀帘而入,笑着说“我回来了”。
沈青棠正在煎药,安胎药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中。辛平在她脚边的毯子上爬来爬去,抓着父亲给他削的小木马,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童语。
“算着日子,烈焰该接到阿古娜了。”沈青棠轻声说,将药罐从火上取下,“不知她们现在到哪里了。”
辛诚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发绳,心头莫名地悸动。从今早起,他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碎裂。
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急促得令人不安。
一个满身血污的草原骑兵冲破暮色,马匹在帐篷前人力而起,轰然倒地。骑兵滚落马背,手中紧紧攥着一面残破的狼旗。
“辛...辛大人...”他艰难地爬起,嘴唇干裂,眼中布满血丝,“王庭...王庭没了...”
沈青棠手中的药碗“啪”地碎裂,褐色的药汁溅在她的裙摆上,像凝固的血。
辛诚缓缓起身,声音异常平静:“阿古娜可汗呢?”
骑兵的眼泪混着血水滑落:“可汗她...她身中九箭...被龙炮...”
话未说完,辛诚怀中的辛平突然放声大哭。孩子的哭声尖锐而痛苦,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滴在父亲的手背上,竟烫出淡淡的红痕。
“烈焰...”辛诚的声音开始发抖,“秦姑娘在哪里?”
骑兵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土地上发出闷响:“秦姑娘她...七次突围...背着可汗的遗体...站着...站着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辛诚的身子晃了晃,眼前浮现出秦烈焰最后一次练刀的模样——赤色长刀在桂花雨中翻飞,她回头对他笑,说“等我带回阿古娜,咱们就回江南”。
家。
这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随即被龙炮的轰鸣淹没。
沈青棠猛地捂住嘴,泪水无声滑落。她蹲下身,颤抖着捡起地上的药罐碎片,却怎么也拼凑不起来。突然,她站起身,疯了一般将准备好的安胎药全部扫落在地,转而从药箱里取出活血化瘀的药材,用力碾磨。
药材在石臼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在发泄无处安放的悲痛。
辛平还在大哭,小手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襟,仿佛知道从此失去了一个会教他认刀、会把他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的阿娘。
这一刻,“家”的温暖与“国”的残酷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江南宅院里的桂花香,终究敌不过草原上的血腥气。
夜幕降临后,一只信鹰在营地上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它连续三日三夜都不肯离去,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像是在寻找再也见不到的主人。
辛诚抱着哭累睡去的辛平,在帐外枯坐了一夜。沈青棠默默陪在他身边,手下不停地配着金疮药——明明已经不需要了,可她停不下来。
第二天清晨,更多的幸存者陆续抵达营地。从他们零碎的叙述中,那场惨烈的战斗逐渐完整:
“可汗中的第一箭在左肩,她亲手折断了箭杆...”
“秦姑娘第七次突围时,身上的箭就像刺猬...”
“她们相拥而立,至死都没有分开...”
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刀,在辛诚心上凌迟。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海岛上,陈潇正在调试新改进的传动装置。助手匆匆走来,欲言又止。
“草原那边...有消息了。”助手的声音很低。
陈潇头也不抬:“说。”
“阿古娜可汗...战死。秦姑娘她...也...”
扳手从陈潇手中滑落,在石地上撞出清脆的声响。他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有龙炮在耳边炸响。
那个雪夜在天墉城,众人划拳喝酒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她当时笑着说:“书生说得对,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他们曾一起迎着朝阳大谈梦想。
他们也曾一起见证了天剑门的惨案,生死与共。
陈潇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炮架上,精钢铸成的骨架竟被他砸出一个凹痕。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为什么总是最不该死的人先死...”
助手默默递上一份战报,上面简单记载了那场战斗的过程。当看到“身中九箭仍持旗不倒”和“七次突围”时,陈潇突然笑了,笑声凄厉:
“好一个‘信义之诚’!好一个‘草原脊梁’!可这又有什么用?她们还是死了!”
他疯狂地拆卸刚刚装好的传动装置,齿轮、轴承散落一地:“这些有什么用?就算造出射程再远的炮,能换回她们的命吗?”
而在草原营地,辛诚终于动了。
他轻轻放下还在熟睡的儿子,取出日记本。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最终只落下几个字:
“烈焰...阿古娜...”
墨迹在纸上晕开,像是永远也擦不干的泪痕。
沈青棠端来一碗新煎的药,这次是安神的:“喝了吧,你还有平儿,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辛诚抬头看她,眼神空洞:“我常想,若是当年没有坚持‘至诚之道’,而是像陈潇那样追求绝对的武力,今日会不会有所不同?”
“烈焰不会希望你这么想。”沈青棠轻声道,“她选择回去,就是为了践行她的‘诚’。”
帐外,信鹰的鸣叫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云端。有人说它往西北去了,那是阿古娜最后遥望的方向。
辛平在梦中抽泣,小手在空中乱抓,仿佛在寻找那个再也触摸不到的红色身影。
夜深时,辛诚独自走出营地,面向王庭的方向跪下。他手中捧着那缕红发绳,第一次放任自己痛哭失声。
哭声在草原上飘荡,与风声混在一起,像是在为逝去的英魂唱一曲挽歌。
远方的山峦沉默伫立,仿佛也在哀悼这两个用生命书写“信义”的女子。
这一夜,草原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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