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涯那副刻意做作的“深情”与白茯苓毫不留情的怒斥，让原本就紧绷诡异的气氛更添了几分令人啼笑皆非的荒诞。恰在此时，仿佛是为了给这出闹剧增添些“意境”，极北冰原上空铅灰色的云层愈发低沉，簌簌的，竟飘起了雪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了片，鹅毛般的雪片自苍穹无声飘落，覆盖在冰川、冰坳，也落在了对峙的几人发间肩头。纯净的白色暂时掩盖了冰原的冷硬与肃杀，带来一种静谧的假象。
苏见夏仰起脸，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成冰凉的水渍，又看看场中那几位发上、眉梢都沾了雪粒的身影，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不知从哪个凡间话本里看来的句子，脱口而出：
“他朝若是共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她喃喃道，语气里带着点少女天然的浪漫憧憬，又觉得眼前这“共淋雪”的阵容实在有点超乎想象，小声补了一句，“唔…好像…有点浪漫？”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得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白茯苓抬手拂去肩头的雪花，看着那晶莹的六角冰晶在指尖瞬间消融，只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湿痕。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有丝毫暖意，只有看透世情的苍凉与自嘲。
“浪漫？”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她目光缓缓扫过不远处背对着她、仿佛与冰雪融为一体的沈清辞的挺拔背影，又掠过身侧虽在笑、眼底却深藏着偏执与侵略的路无涯，最后落在苏见夏那犹带天真幻想的脸上。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雪，可以轻易落在任何人头上，伪装出白头的假象。可真正的白头偕老，需要的是历经岁月而不改的真心、是携手并肩共渡风雨的坚定、是打破了所有规则与桎梏后依然选择彼此的勇气。
若一场雪就能替代，那这世间，怎还会有那么多因爱生恨、因诺成空、因现实分离而肝肠寸断的伤心之人？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茫茫雪幕，看到了千万年前神界那场盛大却冰冷的婚礼，看到了自己独自在星河尽头练戟时流下的血与汗，更看到了昨夜那场炽热又荒唐、醒来后只剩彻骨寒凉的“梦”。
她轻轻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最后一丝波动也归于沉寂，只剩下比这极北寒冰更深的疲惫与清醒。
“此时若有君在侧，何须淋雪作白头。”
如果此时此刻，身边真的站着那位可以托付终身、灵魂共鸣的“君”，两人心意相通，未来可期，又何必需要借助这一场偶然的雪，来假装已经走到了白首？
正是因为求不得，守不住，或者……那所谓的“君”，从来就不曾真正站在她的身侧，与她同心同意，共担风雨，才会有人寄情于这虚幻的“共淋雪”，来自欺欺人，填补那份巨大的空缺与遗憾。
她看向苏见夏，语气平淡得近乎残忍：“现在，还觉得浪漫吗？”
苏见夏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白茯苓那双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盛满了无尽寂寥的眼睛，又看看场中那两个一个冰冷如雕塑、一个邪肆如妖魔的男人，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方才那点少女的浪漫遐思，被这现实又锋利的话语击得粉碎，只剩下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心疼。
陆时衍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秦越握剑的手紧了紧，别开视线。柳风和苏清欢也沉默了。沈星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连赤炎都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低沉，收起了那副天真好奇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路无涯脸上的玩味笑容淡了些，血瞳深深地看着白茯苓，那里面翻滚的，不再仅仅是占有欲，似乎多了一点别的、更复杂难辨的东西。
而沈清辞……他依旧背对着众人，望着漫天飞雪，肩头的落雪似乎比别处更厚一些，挺拔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无人看见他冰蓝色眼眸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几乎要碎裂冰封的剧痛，以及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
一场雪，几句诛心之言，将方才那点荒诞的闹剧气氛彻底驱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每个人心底难以言说的沉重。
取冰魄龙魂玉之路，尚未真正开始，便已被这复杂难解的情愫与往事，蒙上了更深更冷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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