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那一曲清歌，余韵悠长，仿佛在吟霜台与每个人心间都下了一场温润无声的雨。璃歌的龙吟之歌威严浩瀚，引动天地冰灵；而白茯苓的歌声则如涓涓细流，润物无声，直抵神魂深处。
评判席上，龙王、龙后与三位长老低声商议了许久，脸上皆露出凝重与迟疑之色。
最终，龙王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宣布：“璃歌之龙吟，沟通天地，威严天成，深谙我族韵律之本。泠音神女之歌，情韵入微，直叩心扉，别具一格，触及神魂之柔。两者各擅胜场，难分轩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道：“经合议，本轮歌试，判为——平局！”
平局！
这个结果既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龙族众人虽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战神泠音的歌声，确实有种难以言喻的魔力。白茯苓这边，众人则松了口气，平局意味着比武获胜的优势依然有效，但也意味着……需要加赛一场。
“依照事先约定，三局两胜制，现比武一方胜，歌试平局。”龙王继续道，“因此，需加试一场，以决出本轮最终胜负，进而决定冰魄龙魂玉的归属。”
他看向白茯苓与璃歌：“加试内容，仍为歌试。双方可另选曲目，或沿用之前风格，由评判再决高下。此次，由泠音神女先行。”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白茯苓身上。加试一场，压力陡增。璃歌的龙吟之歌固然强大，但或许还有提升或变化的余地。而白茯苓方才那曲已足够惊艳，短时间内，她还能拿出怎样不逊色甚至超越之前的表演？
路无涯那突兀的、带着深意的问话（“是唱给他听的……还是唱给我听的？”）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为这场加试更添了几分微妙的张力。
白茯苓对路无涯的问题恍若未闻，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她只是平静地对龙王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她重新走回吟霜台中央。碧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在冰晶与极光的映衬下，宛如一株生长在绝境中的空谷幽兰，清雅而孤绝。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唱。
她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在回忆，又像是在沉淀某种情绪。周遭的风雪声、灵泉叮咚声、甚至众人的呼吸声，都仿佛在这一刻远去了。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龙宫的冰晶穹顶，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时空。
她轻轻地、几乎是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带着淡淡追忆与沧桑的口吻，开了口：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那不再是之前那种空灵温婉的调子，而是一种更为平实、更为质朴，却又蕴含着岁月沉淀与人生感悟的旋律。曲调舒缓而略带感伤，仿佛在夕阳下，对着泛黄的旧照片，轻声诉说。
“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
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对往昔美好的眷恋与怅惘。歌词直白而深刻，击中了每个有过梦想与憧憬的心灵。
“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唱到这一句，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眸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她很快稳住了气息，将那份翻涌的情绪压入更深的心底。
“是永远都难忘的啊……”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短暂地，掠过了高台上那道玄青的身影。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她的目光一触即收，仿佛只是无意扫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歌声继续，带着一种历经风雨后的通透与释然，却也有着无法抹去的淡淡伤痕：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每一句“走吧，走吧”，都像是一次温柔的劝解，一次无奈的告别，一次自我的成长宣言。她的歌声里，没有怨恨，没有激烈的控诉，只有一种接受现实、拥抱伤痕、继续前行的平静力量。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
唱到这里，她的声音里那份深藏的、被努力压抑的痛楚，终于无法完全掩盖，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与歌声中的释然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真实、无比动人的复杂情感。
“这是爱的代价……”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叹息着唱出。声音很轻，很淡，却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每个人心底最柔软、最隐蔽的角落，留下了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湿意与共鸣。
歌声落下。
吟霜台陷入了一片比之前更长久、更深的寂静。
没有龙吟的震撼，没有之前清歌的惊艳脱俗，但这首平实中见真章、沧桑中蕴温柔的《爱的代价》，却仿佛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悄然瓦解了所有的心防，让每个听众都或多或少地，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忆起了自己的梦想、爱恋、伤痛与成长。
评判席上，龙王沉默良久，龙后轻轻拭了拭眼角。连那三位严肃的龙族长老，眼中也流露出感慨之色。
台下，苏见夏虽然不能发声，但眼中早已盈满泪水，她用力点头，无声地表达着共鸣与感动。陆时衍摇着扇子的手停在半空，秦越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些许，柳风和沈星河都怔怔的。
赤炎似懂非懂，但觉得心里有点闷闷的。
苏清欢则是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撼，她悄悄扯了扯旁边苏见夏的袖子，用气声急急地问：“见夏，这、这歌……小师妹唱的这是什么？我怎么听着……心里又酸又暖的？”
苏见夏看了她一眼，沾着泪水的眼眸里带着深切的明悟与感伤，她用手指，蘸着灵泉边凝结的冰霜，在光滑的冰面上，缓缓写下了四个字：
爱的代价
苏清欢看着那四个字，怔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困惑，最终只是喃喃重复：“爱的……代价？”
高台之上。
路无涯脸上的玩味与戏谑早已消失不见，血瞳深深地看着台上那抹碧影，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光芒。这首歌……是在说她与沈清辞？还是……也包括了他？亦或是，只是她对自己过往所有情感经历的总结与告别？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看透这个女人。
而沈清辞……
从白茯苓唱出第一句“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开始，他整个人就如同被最精纯的玄冰冻住了。
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着台上那个轻声吟唱的身影，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或压抑的怒意，而是一种近乎空白的、被巨大冲击席卷过后的茫然，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痛楚。
年少时的梦？
他与她，也曾有过并肩仰望星河、畅谈未来的时候吗？那些被漫长岁月和责任掩埋的、模糊的过往……
为爱所付出的代价？
她付出了什么？征战四方，伤痕累累，背负骂名，千万年的等待与失望……还有昨夜与今晨，那被他亲手推开的、碎裂的心？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她是在唱给他听吗？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也向她自己，做最后的告别与释怀？
伤心流泪，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比昨夜那记耳光，比今晨她疏离的“请罪”，更加让他痛彻心扉！
他忽然想起，在很多很多年前，似乎也有一个明媚飒爽的身影，在他面前笑着说过：“青珩，等我成了最厉害的战神，就能永远站在你身边了！”
那时她的眼中，有光，有梦，有对他毫不掩饰的倾慕与信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光黯淡了，那梦破碎了，那倾慕与信赖……变成了失望、心寒与决绝？
是他一次次在规则与责任面前的选择性沉默？是神界压力下那场他未曾坚决反抗的婚礼？还是昨夜与今日，他那些冰冷算计、伤人的话语与举动？
“爱的……代价……”他在心中无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腥甜之意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冰封的神心，仿佛在这一刻，被那温柔而残酷的歌声，彻底凿穿，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一片荒芜的真实。
白茯苓唱完了。
她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刚才那首唱尽悲欢、触动灵魂的歌，并非出自她口。她只是完成了又一项“任务”。
她看向评判席，等待结果。
也等待……这场以歌为名的、无声的战役，最终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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