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远征前夕
【倒计时的重量】
七地球日。
这个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所有知情者的心头。柯伊伯带外围，那颗被命名为“肃正之卵”的能量集合体，其脉动已从深空微弱的胎动，演变为规律且愈发强劲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仿佛敲击在人类文明最后的警钟上。
“干扰计划”从理论推演进入疯狂执行的倒计时。临时研究所内，灯光彻夜不熄，空气里弥漫着高负荷运算产生的臭氧味、咖啡因的苦涩，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紧迫感。莎拉的眼睑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但她的眼神却亮得骇人，如同两块淬火的寒冰。
“远征队构成必须精简，但功能齐全。”她站在巨大的全息星图前，手指虚点着从地球到柯伊伯带的漫长弧线，“一艘具备远航和一定防御能力的舰船，一组高功率灵曦能量发生及投射装置，一支精干的作战与技术支持小队，还有……最关键的操作者。”
许哲远的面孔出现在另一块通讯屏上，背景是某个巨大地下船坞的喧嚣。“‘破晓号’已经在最后调试。它是利用‘微光号’部分未被污染的核心架构，结合我们逆向‘摇篮’碎片科技建造的试验舰，常规推进勉强够用，但无法进行跃迁。抵达预定坐标需要至少五天，算上预留的操作和返航时间……”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时间窗口极其狭窄，几乎不容任何差错。
“操作者的人选呢？”莎拉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谁能驾驭那套前所未有、旨在干扰甚至欺骗一个星际级“肃正协议”平台的灵曦能量装置？这不仅需要极高的灵曦亲和力，更需要钢铁般的意志、冷静到极致的头脑，以及……承受未知反噬的心理准备。
【人选、传承与抉择】
光屏上列出几个名字和他们的数据档案，都是“晨曦一代”中的佼佼者，经历过灵能风暴和协同防御演练的考验。但莎拉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陈启明，四十二岁，旧时代顶尖的理论物理学家兼电子工程师，“永恒黄昏”星域的生还者之一，也是少数在“母亲”事件后，主动研究并表现出对灵曦能量有卓越理论理解和初步操控能力的非自然觉醒者。
他的精神力强度并非最高，但他那份科学家特有的、将一切未知转化为可解析模型的执着，以及历经生死后沉淀下的、近乎冷酷的理性，在莎拉看来，比单纯强大的力量更适用于这次任务。
“陈博士已经同意，并开始熟悉装置原型。”J先生补充道，“但他提出一个要求：需要一名‘心网’适配度极高的副手，负责在操作期间维持他与后方、以及与‘源初之种’的稳定精神链接，并作为应急能量缓冲。”
这个副手，将身处极险之境。一旦“肃正之卵”对灵曦脉冲产生剧烈排斥或反击，首当其冲的除了主操作者陈启明，就是这位精神链接者。
莎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另一个监控画面——南半球海岛，阿雅正靠在大榕树下，安静地看着天空。她的精神力曲线平稳而深邃，经过多次实战与引导，她与“源初之种”的共鸣已如呼吸般自然，对“心网”的细微波动敏感度无人能及。
她是最好的人选，甚至可能是唯一能胜任的人选。但让她登上那艘可能一去不回的飞船，去直面深空中最可怕的威胁……莎拉的手指蜷缩起来。
仿佛感应到遥远的注视，画面中的阿雅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与莎拉对视。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小手抚摸着身旁海鸥的羽毛，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与了然。
她知道了。或许是通过“心网”捕捉到了只言片语，或许是鸟儿带来了远方的紧张气息，又或许，是她那颗与万物共鸣的心，早已感受到了命运的召唤。
“让我去吧。”一个平静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响起，是阿雅所在营地的负责人，一位退役的老兵，声音沙哑，“我可以照顾她，保护她。”
“不。”莎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她需要的是技术支持和精神护航，不是保姆。副手人选……我来决定。”
她调出了另一份档案——林雨薇，二十七岁，前神经链接系统工程师，在“母亲”事件中因接触早期灵曦污染而被动觉醒，能力是“精密共感”与“情绪锚定”，能够极其细腻地感知并调节他人的精神场状态，自身情绪极其稳定。她在之前的协同防御演练中，表现出色，是少数能跟上阿雅节奏并为其提供有效支持的“织网者”之一。
“林雨薇作为副手。阿雅……作为远程‘心网’核心锚点，留在地球，通过‘源初之种’为远征队提供最高强度的精神与能量支援。”莎拉做出了最终决定，声音不容置疑。这是妥协，也是保护，更是将资源效益最大化的冷酷权衡。阿雅是“心网”的未来，不能轻易置于绝对险地；但她的力量，又必须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这场决战中。
【最后的调试与无声的告别】
最后三天。
“破晓号”地下船坞。这艘流线型的银灰色舰船，长度不过百米，表面铭刻着简化版的灵曦能量导流纹路，船首安装着一个类似巨大水晶簇的复杂装置，那便是“干扰者-I型”灵曦能量投射器。它静静停泊在发射架上，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
舰内空间狭窄而高效。陈启明博士穿着轻便的宇航服，眼神专注得近乎狂热，手指在全息控制面板上飞速跳动，进行着投射器与舰船能源核心的最后耦合调试。林雨薇在一旁协助，她的表情平静，正通过头盔内的神经接口，反复模拟着与后方“心网”及陈启明精神场的三重链接协议。
莎拉和J先生（通过远程全息投影）在指挥台前，进行着最后一次任务推演。
“……抵达L4预定坐标后，有最多48小时窗口期进行部署和调试。”J先生的投影指着星图，“‘肃正之卵’的苏醒能量峰值预计在抵达后第36-40小时出现。‘干扰者’必须在峰值前启动，发射特定频率的灵曦脉冲，尝试侵入其逻辑核心，植入‘目标星系能量特征异常，需重新评估’的冗余指令，或至少干扰其攻击序列的生成。”
“成功率？”陈启明头也不抬地问。
“基于现有数据模型，成功植入指令概率低于18.3%，成功干扰攻击序列概率约为41.5%，引发不可控反击或提前激活动概率为27.2%。”J先生给出冰冷的数字。
“足够了。”陈启明淡淡道，“总比零强。”
莎拉看向林雨薇：“你的状态至关重要。不仅要稳住陈博士，更要确保阿雅通过‘源初之种’传递过来的能量，能够精准、稳定地注入投射器。任何波动，都可能导致失败。”
“明白，莎拉长官。”林雨薇点头，眼神坚毅。
最后一天。
所有物资装载完毕，船员进入深层适应性休眠以节省资源，只留陈启明和林雨薇在发射前保持清醒。莎拉来到舰桥，与两人做最后的交代。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简洁到极致的指令复查和设备确认。当一切就绪，莎拉看着眼前这两位即将奔赴星空彼岸、执行近乎自杀任务的同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活着回来。”最终，她只是低声说了这四个字。
陈启明推了推眼镜，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尽力。”
林雨薇则郑重地向莎拉敬了一个旧时代的军礼。
莎拉转身离开舰桥，步伐稳定，没有回头。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流露，都是对战士决心的亵渎。
她回到地面指挥中心，巨大的观察窗户外，“破晓号”所在的发射井通道正在打开，露出上方幽暗的、点缀着人造星辰的穹顶。
“所有系统最终检查完毕。发射序列启动。”J先生的播报声在空旷的指挥中心回荡。
“倒计时，开始。”
【启程与异动】
“十、九、八……”
莎拉紧紧盯着屏幕，上面是“破晓号”的内外监控画面。陈启明和林雨薇已进入强化型座椅，面罩落下。
“七、六、五……”
南半球，阿雅似乎感应到什么，跑到海岛边缘的礁石上，仰望北方的天空，双手合十。
“四、三、二、一……”
“发射！”
低沉的轰鸣声通过地面传来，并非震耳欲聋，却带着决绝的力量。一道耀眼的蓝色尾焰刺破地下穹顶的黑暗，“破晓号”化为一道流光，沿着预设的电磁加速轨道冲天而起，迅速穿过重建中的脆弱大气层，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指挥中心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轻微嗡鸣。莎拉缓缓坐倒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破晓号信号正常，已脱离近地轨道，进入预定巡航航线。预计114小时后抵达柯伊伯带L4点。”J先生汇报。
莎拉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另一块主屏幕——那里显示着柯伊伯带外围，“肃正之卵”的实时能量监测数据。那搏动的光芒，似乎比几个小时前，又强烈了一分。
突然，J先生的警报再次响起，但这次并非来自深空！
“警告！检测到全球多处‘心网’边缘节点，出现不明原因的精神力衰减现象！衰减源头……似乎与地下某些未探明的、旧时代‘母亲’相关实验遗址的残留能量场，产生微弱共振！”
莎拉猛地坐直身体。难道，“母亲”虽已湮灭，但其残留的“污染”或“造物”，并未完全沉寂，反而在“肃正之卵”的临近刺激下……开始苏醒？
地球内部的暗影，似乎也随着远征队的启程，悄然蠕动起来。
（第十八章第八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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