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这日，春光恰浓，暖风熏人，临榆镇外的河岸草甸上早已是花团锦簇，游人如织。
家中铺子照常营业，但杨景曦早前便发了话，让今日休沐在家的哥哥们定要出去松快松快，劳逸结合方是正理。
杨景韬几人本还惦记着书卷，却被妹妹和母亲们联袂“赶”出了门，只得相约着融入那节日的热闹中去。
湛蓝天幕下，碧草如茵，野花星罗棋布，与沿岸灼灼盛放的桃李杏梨交相辉映，织就一匹绚烂无比的春日锦缎。
空气里糅合了百花的甜香、青草的清新，以及人群带来的隐隐躁动，熏人欲醉。
这佳节岂是花的独舞？更是人的盛会。
河畔，衣香鬓影，笑语盈耳。
妙龄少女们皆换上了最鲜亮的春衫，藕荷、柳黄、桃粉、水绿，比那枝头的花儿还要娇艳几分。
她们云鬓簪花，或执团扇掩面轻笑，或三五成群嬉笑着追逐翩跹的彩蝶。
眼波流转间，不经意便与哪处投来的欣赏目光撞个满怀，旋即羞赧垂首，颊边飞起红霞，更胜三春桃瓣。
俊朗少年们则多是青衿长衫，或锦衣华服，个个意气风发。
他们或于亭台水榭处临风而立，吟诗作对，尽显风雅；或簇拥着穿行于花树之下，高谈阔论，声震林樾。
更有那大胆的，寻了机会便向心仪的姑娘那边凑去，假意赏花，实则偷觑，寻着由头搭上几句话。
若能引得佳人一笑，便觉春风十里亦不及。
孩童们更是撒了欢，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清脆的笑声如银铃般洒落。
小贩的叫卖声、艺人的丝竹声、才子佳人的低语浅笑声……
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和着潺潺流水与啾啾鸟鸣，共同谱成了一曲生机勃勃、春情荡漾的花朝节欢歌。
镇中心最热闹的十字路口，今日因花朝节而倍显喧嚣，然而人流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不约而同地汇聚于东南一隅——杨家那临时支起却格外醒目的花糕摊子前。
这摊子布置得极为用心。
长长的条案铺着崭新雪白的细棉布，一尘不染，宛若展陈珍宝的素绢。
其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盘盘堪称艺术品的花食：
桃花酥被巧手捏成含苞待放的模样，层层酥皮透出娇嫩的粉红，仿佛刚从枝头撷取。
梨花糕通体雪白，质地细腻如凝脂，上面精心嵌着几片完整的、瓣蕊清晰的梨花瓣，清冷素雅，不似凡品。
杏花蜜饯则泛着温润的琥珀光泽，诱人垂涎。
而最夺人眼球的，无疑是稳居摊案正中央的那座“花色蛋糕”。
它虽无现代奶油的繁复裱花，却以松软金黄的蒸糕为底，覆着一层洁白莹润的类似奶油的膏体。
其上再用艳丽的桃花、清雅的梨花、娇俏的杏花，巧妙拼贴出一幅微型的春日花园图景。
色彩斑斓，生机盎然，在这古朴的街道上，显得如此新奇别致，卓尔不群，真真宛若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杰作。
引得过往行人无不驻足屏息，发出阵阵“啧啧”惊叹。
摊子后，杨景曦与杨景婳亦是今日一道亮丽的风景。
两人皆换了簇新的春衫，杨景曦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她越发清丽灵动，眸中含笑，慧黠可人。
杨景婳则穿着鹅黄色的衫子，气质温婉秀气，笑容腼腆却真诚。
姐妹俩并肩而立，一个口齿伶俐，向围观的客人介绍着各式花食的妙处与寓意；一个手脚麻利，负责收钱打包，配合得默契无比。
那价格牌上的数字确实令寻常百姓咋舌，但无论是那精巧别致、以假乱真的外形，还是那随风飘散、勾人馋虫的复合花香，都让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附庸风雅的文人、以及追求新鲜趣致的小姐公子们慷慨解囊。
铜钱碎银落入钱匣的叮当声，与赞叹声、询问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这花朝节里属于杨家的、独一份的热闹与成功。
正当摊前人头攒动，生意红火之际，忽闻一道清朗含笑的嗓音传来：“杨姑娘，好巧。”
杨景曦抬眸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些许，一身月白锦袍、俊逸非凡的沈砚正缓步而来。
他身旁还跟着一位身量颇高的男子，却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那男子身着玄色暗纹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绸披风，身形挺拔如松，气质冷冽似冰。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竟覆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分明、略显苍白的下颌和一双薄唇。
那面具下的目光，隔着人群淡淡扫来，仿佛带着初春寒潭的凉意，清冷、疏离，却又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仅仅是静立一旁，便自成一界，将周围的喧嚣嬉闹都隔绝开来。
“沈东家。”杨景曦敛衽一礼，笑容得体。
恰在此时，杨景韬四兄弟也逛到了附近，见到沈砚，立刻上前来，郑重其事地长揖到：“沈东家，日前蒙您厚赐，多谢您的贺礼，我等感激不尽。”
沈砚虚扶一下，笑道：“区区薄礼，何足挂齿。诸位公子县试高中，才华横溢，才是真正值得庆贺之事。这位是我的表弟，姓萧。”
他简单介绍了身旁的男子，那萧姓男子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言语，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杨家的糕点摊。
沈砚又对杨景曦道：“我这表弟素喜清净，今日难得出来走走。不期在此遇到杨姑娘，真是巧了。
正好也告知姑娘一声，沈某家中有些事务，不日便要返回京城，日后铺子事宜，姑娘可直接寻陈管事商议。若遇难处，也可让他传信于我。”
杨景曦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微笑道：“多谢沈东家一直以来的照拂。您既要回京，小女子便以此花糕聊表谢意，愿您路途平安，诸事顺遂。”
说着，便用干净的油纸包了几块最精致的桃花酥和一小块花色蛋糕，递了过去。
沈砚含笑接过，正欲道谢，却见一旁一直沉默的萧姓男子忽然伸出手，径直从沈砚手中取走了那块包裹着花色蛋糕的油纸包。
沈砚明显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脱口道：“王……表弟？你……”这位的挑剔与不喜甜食，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男子却恍若未闻，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解开细绳，掀开油纸，露出了那块点缀着娇艳花瓣的蛋糕。
他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竟低头，就着油纸，轻轻咬了一小口。
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他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什么稀世珍馐，而非一块甜腻的糕点。
沈砚眼中的诧异更浓，却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对杨景曦解释道：“我这表弟向来口味独特，今日倒是难得。”
又寒暄了几句，便与那男子一同告辞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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