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的雨没有停歇的迹象。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棚户区歪斜的屋顶上，雨水混着铁锈与腐烂鱼虾的腥臭，在迷宫般的巷道里汇成一道道污浊的细流。林溪跟在陆沉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湿滑、黏腻的地面上，靴子边缘早已沾满了黑褐色的泥垢。
空气不仅仅是潮湿和难闻，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感官上。这里的“低语”比外围区域更加密集、扭曲，不再是模糊的潮汐声，而是化作了无数破碎的呓语、压抑的哭泣和偶尔爆发的、充满恶意的尖啸，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刮擦。她不得不持续调动着“共感”能力，像撑开一把破伞，勉强过滤着这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
代价是剧烈的头痛，太阳穴如同被两根钢针反复穿刺，眼前熟悉的瓷器裂纹状虚影再次浮现，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她整个世界都在缓慢龟裂。
陆沉的背影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沉默得像一块礁石。他的西装外套早已不见，只穿着一件深色衬衫，肩胛处的布料因雨水和之前的动作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他对这里复杂得令人头晕的路径异常熟悉，总能在一堆看似相同的破败棚屋和死胡同前，准确地选择那条被阴影覆盖、被废弃物半掩的小道。
“左转，避开前面那个挂着破渔网的门口。”陆沉的声音低沉，带着雨天的湿冷，没有回头。
林溪依言而行，同时她的“共感”捕捉到从那扇门后逸散出的、浓烈的麻木与绝望情绪，混杂着一丝不正常的亢奋。是黑市药剂的成瘾者……她胃里一阵翻腾，强行压了下去。
“你对这里，”她喘了口气，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发飘，“熟悉得不像只是看过地图。”
陆沉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侧身拐进一条更窄的巷道，两侧的屋檐几乎碰在一起，光线瞬间昏暗下来。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
“我们需要找到那个工程师，他是‘星尘号’早期的维护人员之一，可能知道灯塔改建前的原始结构。”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语气带着刻意的平静，“麦老板给的地址就在前面，那片废弃的渔市后面。”
林溪没有追问，但心中的疑窦如同巷角的青苔，在阴湿的环境里悄然蔓延。他不仅熟悉路径，更像是在回避着什么……在刚才一个岔路口，他几乎是本能地选择了远离某个方向，那种细微的情绪波动，没能逃过她高度敏感的共感。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发令人窒息。墙壁上涂鸦着扭曲的符号，有些像是随手的刻画，有些则带着令人不安的、类似“深渊之眼”图腾的抽象风格。居民大多门窗紧闭，偶尔有窗帘掀开一角，露出警惕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陆沉时，又会迅速缩回黑暗里。这些人，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在某种无形的压迫下苟延残喘。
她的共感被动接收着这片土地上沉淀的苦难：失业工人醉酒后的狂怒，贫病交加者的无声哽咽，还有……某种更深层、更古老的恐惧，源自海洋，源自地下，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嗡鸣。
“到了。”陆沉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废墟前停下。
这里似乎是旧港早期的一个小型渔市，如今只剩下几排坍塌的水泥台面和生锈的铁架，在雨幕中如同巨兽的骨骸。浓烈的鱼腥味几乎凝固在空气里，混杂着一种……类似福尔马林的化学气味。
陆沉示意目标可能藏身在不远处一栋半塌的二层小楼里，但林溪的注意力却被渔市角落一堆异常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些散落的、破碎的渔网，但网线上粘连着的并非海藻或鱼鳞，而是一种散发着微弱荧光蓝的黏稠物质，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一股强烈的排斥感从那上面传来。
“别碰！”陆沉低喝，但已经晚了。
林溪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旁边一根锈蚀的铁柱，试图稳住因头痛而有些摇晃的身体。就在触碰的瞬间——
冰冷！窒息！
不是水流，而是某种黏稠的、深蓝色的液体包裹着她，灌入口鼻！视野中是晃动的、非人的幽光，金属仪器尖锐的嗡鸣刺穿耳膜，还有……一种身体被强行撕裂、重塑的剧痛！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扭曲、挣扎，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鼓起，破裂……
“呃！”林溪猛地抽回手，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那瞬间的共感残留，比“星尘号”的沉没体验更加具体，更加……贴近实验的残酷核心。
“是‘深潜者’实验的废料……”陆沉快步上前扶住她，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那片荧光蓝的污迹，“残留的精神污染很强，你看到了什么？”
林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力抓住陆沉的手臂，指尖因恐惧和反噬而冰凉。她眼中的裂纹虚影疯狂闪烁。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不合时宜的金属刮擦声从侧前方的巷道阴影里传来。
陆沉身体瞬间绷紧，将林溪往自己身后一拉，目光如鹰隼般盯向声音来源。
三个穿着脏旧工装、眼神浑浊的男人从阴影里晃了出来。他们看起来和旧港常见的混混无异，但林溪的共感立刻捕捉到了异常——他们的情绪核心并非贪婪或暴戾，而是一种被强行植入的、冰冷的麻木，以及一丝……对某种指令的绝对服从。他们的脖颈侧面，隐约能看到一个刚刚愈合不久的、类似肉瘤的微小疤痕。
为首的那个，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笑容僵硬而诡异：
“迷路了？两位……灯塔，可不欢迎生面孔。”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情”。
雨，依旧冰冷地下着，冲刷着旧港的污秽，却洗不净这弥漫在巷弄深处的、愈发浓重的迷瘴。追踪者，已然现身。
喜欢星尘之下：旧港秘语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星尘之下：旧港秘语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