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核心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维生舱幽蓝色的光芒是这片巨大空间中唯一的光源，不规则地脉动着，像一颗垂死心脏的挣扎。
苏瑾静静悬浮在营养液中，自腰部以上，皮肤表面覆盖了一层细密、非金非玉的发光鳞片，它们随着舱内光线的脉动明灭不定，如同呼吸。最令人心悸的是，数条粗如手指、泛着珍珠冷光的生物神经束，从她裸露的脊椎骨节间延伸而出，如同怪异的根须，深深扎入维生舱下方连接着的、布满粗大线缆和复杂接口的基地核心服务器阵列中。她整个人，仿佛成了这冰冷科技造物上生长出来的一朵诡异的人形之花。
林溪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站在维生舱前几步远的地方，双手微微抬起，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她试图再次发动她那与生俱来的、难以解释的共感能力，去触碰、去理解苏瑾此刻的状态。上一次模糊的接触，只带回了一片混乱和痛苦的余波，但这一次，她必须知道真相。
“苏瑾……能听到我吗？”林溪在心中默念，集中全部精神，将那一丝微妙的感知力，如同蛛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向维生舱。
没有预想中的意识碎片，没有记忆回响。
取而代之的，是海啸。
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感官，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畔是金属扭曲撕裂的尖啸，视野被翻滚的气泡和破碎的舱室残骸填满。绝望，窒息，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撕扯，肺部火烧般疼痛……这是“星尘号”沉没那一刻的体验，被无限放大、无限循环的痛苦！
林溪闷哼一声，猛地后退半步，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她用力捂住嘴，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那不是记忆回溯，那是炼狱。苏瑾的意识根本不在当下，她被永远地囚禁在了“星尘号”沉没的那几分钟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死亡的瞬间。这庞大的痛苦经由那诡异的神经束，被基地核心汲取、放大，再反馈回苏瑾自身，形成了一个封闭的酷刑循环。
“她……她在‘星尘号’上……”林溪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她出不来……”
一直紧盯着控制台屏幕、试图破解核心代码的陆沉，闻声猛地转过头。他看到林溪惨白的脸色和眼中未散的惊悸，又看向维生舱中如同沉睡又如同受刑的苏瑾，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石头。他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突然，陆沉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他毫无征兆地暴起，不是冲向维生舱，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用肩头撞向了旁边一个看似备用能源接口的物理控制面板！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空间里炸开。
被撞击的面板凹陷下去，火花四溅。几乎在同一时刻，主控制台上，原本滚动着无数加密数据流的屏幕骤然一黑，随即，一行猩红得刺眼的巨大字体，伴随着尖锐的警报声，弹射而出：
【最终融合程序启动】
【生物单元连接稳定…意识同步率强制提升…融合倒计时：05:00】
“不——！”林溪失声惊呼。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而愉悦的冷笑，通过基地无处不在的扩音系统传了出来，清晰得如同耳语。是黎琛的声音。
“看到了吗？这才是最完美的仪式。亲情，羁绊，牺牲……在绝对的理性与进化面前，不过是催化剂。”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陶醉的冰冷，“目睹至亲之人堕入深渊，却无能为力；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向毁灭，在绝望中完成蜕变……还有什么，比这亲子相残的戏码，更适合作为新生的祭品呢？”
亲子相残？
林溪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陆沉。陆沉的脸色在屏幕红光的映照下，一片死灰，他死死地盯着维生舱，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有痛苦，有悔恨，还有一种……近乎认命的绝望。他和苏瑾……
没时间细想了！
刺耳的液压声响起，维生舱的弧形舱盖，伴随着大量溢出的白色低温雾气，缓缓向上开启。固定着苏瑾身体的卡扣自动解除。
她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那些发光的鳞片在她起身的瞬间，光芒大盛，将她的半身映照得如同非人的雕像。她原本秀丽的面容此刻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充满痛苦和某种空洞渴望的表情。
然后，她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也已经覆盖上了细密的鳞片，指关节不自然地弯曲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内部压力。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她手背乃至小臂的鳞片缝隙之间，在那本该是皮肤的地方，猛地睁开了一只只——无数只——细小的、浑浊的、如同昆虫复眼般的结构。
密密麻麻的复眼无序地转动着，倒映出舱室内惊慌的众人，倒映出陆沉绝望的脸。
下一秒，那只布满复眼的、扭曲的手，以一种快得超出人类反应极限的速度，猛地抓向了离她最近的陆沉的头顶！
五指如钩，带着非人的力量，指尖的鳞片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陆沉似乎想躲，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是瞳孔骤然收缩。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溪的惊呼卡在喉咙里，耳边只剩下黎琛那透过扬声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叹息。
她“听”到了那声尖啸——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每一个具备基本神经结构的生命体意识深处。
不是以往那种被动接收外界情绪洪流的淹没感，不是被他人痛苦肆意冲刷的无力。这一次，是反向的，是爆发，是倾泻！
那只手，带着无数窥探的复眼，悬停在陆沉头顶寸许之地。
死亡，或者说，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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