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漳水之畔,曹操的霸业之都。
但如今的邺城,已非昔日繁华。城外,联军大营连天接地,旌旗如林,将这座雄城围得水泄不通。城内,街道萧条,商铺闭户,百姓们躲在家中,透过门缝惊恐地望着街上来回巡逻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绝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那是尸体来不及妥善掩埋的味道。
州牧府内,气氛更加压抑。
曹操坐在书房里,面前摊着一张河北地图。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扭曲而巨大。他老了,短短几个月,头发几乎全白了,眼窝深陷,皱纹如刀刻般纵横。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依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丞相,粮食……只够五日了。”主簿颤声汇报,不敢看曹操的眼睛。
“五日……”曹操喃喃重复,手指在地图上邺城的位置敲了敲,“城中有多少百姓?”
“约……约十二万。”
“士兵呢?”
“守军三万,伤兵五千。”
曹操闭上眼。十二万百姓,三万守军,五日粮食。这意味着,五日后,要么饿死,要么吃人。
“传令,”他睁开眼,“从明日起,百姓口粮减半,士兵口粮减三成。省下来的粮食,分给伤兵。”
主簿犹豫:“丞相,百姓已经……”
“照做!”曹操厉声道,“告诉他们,援军快到了,只要再撑几日!”
“诺……”主簿连滚滚爬地退下。
援军?哪来的援军?曹操心里清楚,没有了。许都失守,荀彧战死,天子落入刘备之手,他曹操已经成了逆贼。河北各郡,原本观望的,现在纷纷倒向刘备;原本忠心的,现在也开始动摇。只有邺城,这座他经营多年的城池,还在坚守。
但也撑不了多久了。
脚步声响起,程昱走了进来。这位首席谋士也苍老了许多,背有些佝偻,但眼神依然清明。
“丞相,刚收到的消息。”程昱递上一卷帛书,“吕布已经攻下邯郸,俘虏曹洪将军。曹洪将军……宁死不降,被斩了。”
曹操身体一震。曹洪,他的族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战死了。
“还有……”程昱声音更低,“夏侯惇将军在并州兵败,退守壶关,派人求援。”
“援?”曹操苦笑,“我拿什么援他?”
程昱沉默。是啊,邺城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救援别人?
“仲德,”曹操忽然问,“你说,我错了吗?”
程昱一愣:“丞相何出此言?”
“从起兵到现在,三十年了。”曹操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我败过,也胜过;被人背叛过,也背叛过别人。我以为,只要够狠,够强,就能得天下。可现在……”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刘备,一个织席贩履之徒,假仁假义之辈,却得了人心,得了天下。我曹孟德,雄才大略,文韬武略,却落得这般下场。你说,我错在哪里?”
程昱沉思良久,缓缓道:“丞相没错,只是……时势变了。”
“时势?”曹操回头,“什么时候?”
“乱世之初,天下崩坏,需要强主铁腕,才能平定四方。所以丞相能崛起于兖州,败吕布,灭袁绍,统一北方。”程昱道,“但如今天下疲敝,百姓思安,需要的是仁德之君,休养生息。丞相的手段,已经不合时宜了。”
曹操默然。他知道程昱说得对,但不愿承认。
“刘备就仁德?”他冷笑,“他若真仁德,为何要造反?为何要夺我基业?”
“在刘备看来,是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国贼。”程昱叹息,“谁是谁非,已说不清了。成王败寇,历来如此。”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一个亲兵慌慌张张跑进来:“丞相!不好了!南门……南门守军哗变了!”
曹操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守军听说粮食只够五日,怕……怕五日后就要吃人,所以……所以抢了粮仓,打开城门,要投降!”
曹操拔剑:“随我来!”
他大步走出书房,程昱紧随其后。府外已经乱成一团,火光冲天,喊杀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片。
南门处,数百守军正在与忠于曹操的士兵厮杀。城门已经被打开一半,城外联军的火把清晰可见。
“住手!”曹操大喝。
所有人停下,看向他。
“丞相……”一个哗变的军官跪倒在地,“末将……末将也是迫不得已。城中粮尽,援军无望,再打下去,兄弟们都要饿死。不如……不如降了吧。”
“降?”曹操剑指那军官,“我曹孟德的兵,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他挥剑,一剑斩下军官的首级。鲜血喷溅,染红了他的战袍。
“还有谁要降?”曹操环视众人。
守军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关上城门!”曹操下令,“再有言降者,斩!”
城门重新关上。但曹操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军心已散,人心已乱,这座城,守不住了。
回到州牧府,曹操屏退左右,只留程昱一人。
“仲德,你走吧。”他忽然说。
程昱一愣:“丞相?”
“带着我的家眷,今夜从密道出城。”曹操道,“刘备仁德,不会为难妇孺。你们去许都,就说……就说是我让你们去的。”
“丞相!臣不走!”程昱跪下,“臣跟随丞相三十年,今日丞相有难,臣岂能独生?”
“糊涂!”曹操喝道,“你活着,还能为我收尸,为我立碑。你死了,谁来祭奠我?”
他扶起程昱,语气缓和下来:“仲德,你我相交三十年,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最后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程昱泪流满面:“丞相……”
“去吧。”曹操摆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程昱深深一拜,转身离去。书房里,只剩下曹操一人。
他走到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是给刘备的。
“玄德吾弟:见字如面。当年许都一别,已数载矣。闻弟今日入主中原,威加四海,不胜欣慰。操自知天命已尽,不敢再争。唯愿弟念在昔日情分,保全我家眷,勿使曹氏绝嗣。邺城将士百姓,皆无辜之人,望弟善待。曹孟德绝笔。”
写完,封好,放在案上。
然后,他走到兵器架前,取下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青釭剑。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已经脱落,剑柄的缠绳磨得发亮,但剑锋依然寒光凛凛。
“老伙计,”曹操轻抚剑身,“最后一次了。”
他走出书房,走到庭院中。夜风吹过,带着漳水的湿气,带着硝烟的味道。天上无月,只有几颗寒星,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即将陷落的城池。
许褚从暗处走出,一身铁甲,手持大刀。这位虎痴将军,从始至终都守在曹操身边。
“仲康,你怎么还没走?”
“丞相不走,褚不走。”
曹操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好,那咱们就最后并肩一战。”
典韦也从另一侧走出,双戟在手,沉默如山。这位古之恶来,依然如当年在宛城时那样,誓死护主。
“典韦,你也……”
“丞相对韦有知遇之恩,韦当以死相报。”
曹操眼眶微热。这世上,终究还有人愿意为他赴死。
三人走到府门前。门外,已经能听到联军的喊杀声——城破了。
“走吧。”曹操拔剑,“让天下人看看,我曹孟德,是如何死的。”
他们走出府门,走向街道。街上已经乱成一团,逃难的百姓,溃散的士兵,追击的敌军,混战在一起。
曹操挥剑,连斩数名敌军。许褚、典韦护在他左右,所向披靡。但联军越来越多,如潮水般涌来。
“保护丞相!”许褚大喝,率亲兵拼死抵挡。
但亲兵一个个倒下,许褚自己也身中数箭。他依然死战不退,大刀翻飞,血肉横飞。
“仲康!”曹操想冲过去救他,被典韦拉住。
“丞相快走!这里我挡着!”
典韦双戟舞动,如狂风暴雨,硬生生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但他毕竟是人,会累,会伤。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左眼。典韦怒吼,拔箭连眼珠一起拔出,继续战斗。
曹操被亲兵护着,退向州牧府。回头望去,许褚已经倒下了,典韦还在苦战,但明显支撑不住了。
“走!”他咬牙下令。
退回州牧府,关上大门。府外,喊杀声越来越近。
曹操走到正堂,整了整衣冠,坐在主位上。青釭剑横在膝上。
亲兵们守在堂外,个个视死如归。
大门被撞开了。联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院中。
“曹操何在!”为首将领大喝。
曹操缓缓起身,持剑走出正堂。月光下,他白发飘飘,但身姿挺拔,气势不减当年。
“曹孟德在此。”
联军士兵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竟不敢上前。
“放下武器,可免一死!”将领喊道。
曹操大笑:“我曹孟德纵横天下三十年,岂有投降之理?要取我首级,尽管来!”
他挥剑,主动冲向敌军。亲兵们紧随其后,拼死奋战。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曹操虽然勇猛,但毕竟年迈,又寡不敌众。很快,亲兵全部战死,只剩他一人。
他背靠正堂立柱,浑身是血,但依然站立。
“还有谁?”他嘶声大喊。
联军士兵面面相觑,竟无人敢上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都退下。”
士兵们分开一条路。一人骑马而来,绿袍长髯,正是关羽。
“云长……”曹操苦笑,“是你来了。”
关羽下马,走到曹操面前,神色复杂:“曹公,何苦如此?”
“不如此,如何?”曹操反问,“难道要我跪地求饶,摇尾乞怜?”
“主公说过,若曹公愿降,必以上宾相待。”
“刘备的好意,我心领了。”曹操摇头,“但我曹孟德,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云长,当年在许都,我待你不薄。今日,可否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关羽沉默良久,缓缓拔刀。
“曹公,请。”
“多谢。”曹操举剑,“来吧!”
两人战在一起。曹操虽勇,但毕竟力竭,战不十合,便险象环生。关羽一刀劈下,曹操举剑格挡。“铛”的一声,青釭剑脱手飞出。
关羽的刀,停在曹操咽喉前三寸。
“曹公,降了吧。”关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曹操笑了,笑容里有释然,有不甘,有无奈,有骄傲。
“云长,动手吧。死在你的刀下,不辱没我曹孟德。”
他闭上眼睛。
关羽的刀,终究没有落下。
“带走。”他收起刀,转身,“主公要活的。”
几个士兵上前,要绑曹操。曹操忽然夺过身旁一名士兵的长矛,反手刺入自己胸膛。
“丞相!”关羽大惊,急忙回身。
曹操倒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涌出。他望着夜空,喃喃道:
“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可惜……可惜……”
声音渐弱,终不可闻。
一代枭雄,就此落幕。
关羽单膝跪地,为他合上眼睛。
“厚葬。”他起身,对士兵下令,“以王侯之礼。”
当夜,邺城陷落的消息传到许都。
刘备正在书房批阅奏章,听到消息,手中的笔掉落在地。
“曹操……死了?”
“是。”传令兵禀报,“曹公自尽身亡,关将军已命人厚葬。”
刘备沉默良久,挥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北方。
三十年的恩怨,三十年的争斗,就这样结束了。
那个矮个子,黑脸庞,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男人;那个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男人;那个挟天子以令诸侯,几乎统一北方的男人……死了。
刘备心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他想起当年在许都,曹操请他喝酒,论天下英雄。想起曹操送他兵马粮草,让他去徐州。想起曹操追他千里,最后还是放他走。
“孟德兄……”他轻声自语,“你终于不用再争了。”
窗外,夜色深沉。但东方,已现鱼肚白。
天,快亮了。
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只是这个时代里,再也没有曹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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