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那十万被标记为“失踪”或“战损”的飞蝗军将士家中,更为具体而微小的变化,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发生。
一位母亲清晨起来,习惯性地想要为出征在外的儿子擦拭他最爱用的那柄骨质短刃,却发现原本摆在祭台上的短刃不见了踪影。
她皱着眉想了片刻,喃喃自语:“我怎么会把一块没用的灰石头放在这里?” 随即,她将那块不知何时出现的、触手冰凉的灰色石块随手丢出了窗外。
她转身去翻找儿子留下的皮毛褥子,想拿出去晾晒,手伸进柜子,摸到的却是一捧潮湿腐朽、带着腥气的枯叶。她猛地缩回手,看着满柜的枯叶,眼中只有困惑:“老头子什么时候把烂叶子塞进柜子里了?”
她完全不记得那床她亲手缝制、带着儿子气味的褥子了。
一个年轻的妻子,在整理丈夫的衣物时,发现衣柜角落里那件他常穿的、肩甲有处破损的战袍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样式陌生、布料粗糙、从未见过的灰扑扑的罩衫。她拿着罩衫愣神,努力回想丈夫是否曾有这样一件衣服,记忆却一片模糊。
她摇了摇头,将罩衫扔进了角落的杂物箱,心想:“定是别人放错了。” 她转身去做饭,灶台上原本留给丈夫的、刻着他们名字的陶碗,在她眼中,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边缘有着难看豁口的、脏兮兮的瓦盆。
甚至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睡前还紧紧抱在怀里的、父亲用森林里最漂亮的七彩鸟羽为他编织的小玩偶,第二天醒来,却发现怀里搂着的是一截冰冷、僵硬、带着土腥味的枯树枝。
孩子哇哇大哭,母亲闻声赶来,看着那截枯树枝,却只是不耐烦地训斥:“从哪里捡来的脏东西!快扔掉!” 孩子哭喊着说那是父亲给的鸟羽玩偶,母亲却只觉得孩子在胡言乱语,记忆中根本没有那样一个色彩斑斓的玩偶存在过。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正在悄然修改着现实的细节,用一些毫无意义、甚至令人不适的杂物,悄无声息地替换掉那些承载着记忆与情感的遗物。
每一次替换,都伴随着相关记忆的悄然抹除与扭曲。亲人们的心中,关于逝者的印象正在快速褪色,那些鲜明的回忆变得苍白,具体的事件变得模糊,最后只剩下一个“似乎有过这样一个人”的澹薄概念,连同着那些不合时宜出现的“杂物”一起,被扫进记忆的垃圾堆,不再引起任何波澜与悲伤。
到了第五日清晨,负责此次调查总协调的督察部一位资深副部长从沉睡中醒来。他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明,却又似乎空落落的,仿佛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唤来在门外侍立的心腹护卫,习惯性地问道:“今日的调查重点为何?”
那护卫微微一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躬身回答:“部长,您不是奉命来此巡查边境军备,评估各军镇防御强度吗?为何提及调查?”
副部长闻言,眉头下意识地皱起,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巡查军备?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此行似乎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可那使命是什么?他努力回想,却只觉得记忆如同蒙上了一层薄纱,模糊不清,只剩下“巡查军备”这个明确且合理的任务目标。
这种认知上的偏差让他感到一丝不适,但护卫那理所当然的神情,以及脑海中逐渐清晰的“巡查军备”的指令,最终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
他“哦”了一声,甩开那莫名的违和感,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嗯,既如此,速速安排,尽早完成巡查,也好回军部复命。”
不单单是这位副部长。
整个飞矛族上层,乃至中下层与此次事件有过间接接触的族人,都开始经历着类似的“认知修正”。
军部的档案记录员在整理统领名册时,目光扫过“阿卡·刺矛”和“阿什·雄矛”的名字,会自然而然地将其视为因触犯军规已被除名的冗余信息,随手将其归档到“过期卷宗”封存,心中毫无波澜。
曾经与阿什·雄矛并肩作战的同僚,在某次酒宴上有人提起这位以勇猛着称的统领时,会愣神片刻,然后恍然道:“雄矛?哦……你说的是那个很多年前在一次探索任务中失踪的倒霉家伙吧?可惜了。”至于他具体何时失踪,因何失踪,却无人能说清,也无人想去深究。
甚至连飞蝗军的最高统帅,科恩·塔矛将军本人,在某次审阅各部统领汇报时,看着名单,都曾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我飞蝗军七十二……嗯,七十位统领,需得勤加督促……”他完全忽略了那缺失的两位,仿佛飞蝗军的编制自古以来便是七十位统领,天经地义,毫无问题。
那十万被侵蚀的飞蝗军,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他们活跃过的区域,他们执行过的任务记录……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种无形力量的干预下,被悄无声息地澹化、扭曲、乃至从集体的记忆与认知根源上悄然抹去。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拿着橡皮擦,正一点一点,耐心而精准地,将“阿卡·刺矛”、“阿什·雄矛”、“青矛”以及那十万飞蝗军,从飞矛族的历史与现实中,轻轻地擦除掉。
这种遗忘并非暴力强制,而是一种更高级、更诡异的“认知污染”。
它并非让人强行忘记,而是潜移默化地修改你的记忆底层逻辑,让你发自内心地认为“事实本就如此”,生不出任何怀疑的念头。
唯有极少数灵魂力量异常强大,或身怀特殊异宝的个体,还能在心底保留一丝极其微弱的违和感,但那感觉太过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很快便被周围统一的“正确认知”所同化、淹没。
飞矛族对绿森迷渊事件的调查,就这样在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中,逐渐停滞、偃旗息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重新引导回了日常的军务、资源的争夺以及与其他深渊种族的摩擦上。
那曾经引起高层震恐的“危级诡异”猜想,那十万大军诡异叛变的惊天事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遗忘了。
……
就在飞矛族集体陷入诡异遗忘的同时,神州大陆经过两日谨慎的航行,终于抵达了预定的黑白旋涡通道附近。
这片空域相对开阔,巨大的黑白双色旋涡如同阴阳鱼般缓缓旋转,散发出稳定的空间波动。通道附近,漂浮着一些残破的舰船碎片和生物骨骸,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混乱与争夺,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安静。
“探测完毕,通道运转稳定,周边未发现大规模生命迹象及高能反应。”天眼雷达系统将扫描结果反馈回来。
王进站在舰桥,望着那通往未知区域的通道,心中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命令舰队,保持最高警戒阵型。龙吼号、帝江号先行探路,确认通道彼端安全后,大陆再行通过。”
“是!”
两艘七阶战舰引擎亮起,如同谨慎的先锋,缓缓驶向那缓缓旋转的黑白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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