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余晖透过皇宫雕花的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带着白日最后的暖意渐渐消散。陈东斜倚在紫檀木椅上，背脊微微佝偻，右手肘撑在扶手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面，发出沉闷的轻响。
他眼睑半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倦怠，连转动都显得迟缓。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的滴答声，侍立在旁的宫人大气不敢出，更衬得这份无聊如潮水。陈东微微蹙起眉，嘴角向下撇着，一脸不加掩饰的无奈，显然是皇宫的沉闷得久了，连发呆都透着股慵懒。
“陛下。”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的沉寂。陈导躬身而入，一身飞鱼服官袍打理得一丝不苟，他步伐稳健，走到殿中离陈东三丈远的地方停下，双手作揖微屈行了个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陈东听清，“禀陛下，宋利案所有的财务共计三百万两，已全数清点完毕，充入陛下内帑，相关账册已交由内监总管存档。”
他顿了顿，见陈东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汇报：“犯官家眷已按陛下旨意，尽数安置妥当，随行的衙役均已配齐，押送的船只也已在码头待命，今夜子时便会启程送往澳洲挖矿。”
陈东闻言，只是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扫过陈导，随即又落回地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连询问细节的兴致都没有。
陈导垂着头，将陈东的神态尽收眼底。他跟随陈东日久，自然知晓陛下素来不喜皇宫的束缚，如今想必是待得腻歪了，才这般无精打采。他略一思忖，抬眼看向陈东，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陛下，如今天色尚早，夜色初临，大明的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如臣陪陛下去勾栏听曲如何？听闻近来有几位新晋的歌姬，嗓音清亮，唱得一手好曲子。”
“勾栏听曲？”这四个字一出来，让陈东原本涣散的目光骤然聚拢，马上就有精神了，自己还真没好好体验过。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背脊挺直，先前的慵懒一扫而空，眼睛里瞬间亮起两道光。
可这光亮只持续了片刻，便又黯淡下去。他微微抿起唇，眉头重新蹙起，手着椅扶上的雕花纹路，语气带着几分惋惜：“算了吧。”
陈导心中了然，却还是故作不解地问：“陛下可是觉得不妥？”
“勾栏听曲自然是好的，”陈东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只是朕每次出行，为了安全，周围都要清空百姓。这般前呼后拥，连半点市井的热闹都感受不到，反倒没了出宫的乐趣。”他说着，又靠回了椅背上，眼神重新变得涣散，仿佛刚刚的心动从未有过。
见陈东意动却又顾虑，陈导连忙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放心，此事臣早有安排。城西的怡红楼，实则是咱们锦衣卫开设的，里面的人都是自己人。陛下前往听曲，既无需清空百姓，安全也能保证万无一失。”
陈导的话彻底打消了陈东的顾虑。他眼睛再次亮了起来，这次的光亮比先前更甚，脸上的无奈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陈东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脚下的靴子在地面上踩出一声轻响，抬手一挥，语气豪爽：“好！既然如此，那便去怡红楼！”
他踱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殿外，高声吩咐：“林朝恩！”
守在殿外的林朝恩立刻应声而入，躬身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快去把欢乐侯赵佶给朕找来，”陈东语气轻快，“勾栏听曲，没有几个文人好友相伴怎么行？朕要与他一同前往。”
“遵旨！”林朝恩不敢耽搁，起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此时的欢乐侯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夕阳的余晖透过庭院中的梧桐叶，洒在客厅的窗纸上，给屋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色。
赵佶端坐于案前，身前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便袍，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案旁立着几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是他曾经的爱妃，此刻正安安静静地为他红袖添香。一名女子手持墨锭，在砚台上来回研磨，动作轻柔，墨香渐渐在屋内弥漫开来。
赵佶微微垂眸，目光专注地落在宣纸上，手中的毛笔蘸饱了墨汁，缓缓落下。他的手腕轻转，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纤细而劲挺的笔触。他所写的正是自创的瘦金体，笔画瘦硬，转折处棱角分明，字体缥缈秀美，如行云流水般在宣纸上铺展开来。一行“灵飞经”的文字渐渐成形，笔锋流转间，尽显文人雅致。
自从被软禁在南京城中，赵佶便断了所有政事念想，每日只以修道、写字、画画自娱自乐。他早已习惯了这般闲适却又压抑的生活，唯有在笔墨丹青之间，才能寻得一丝慰藉。此刻的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手中的毛笔和眼前的宣纸。
“唰唰”的落笔声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赵佶笔下的动作一顿，眉头皱得更紧，抬眼看向门口，眼中带着几分不悦。只见林朝恩带着几名锦衣卫，径直走了进来，。
“欢乐侯，陛下口谕！”林朝恩走到案前，停下脚步，高声说道，“陛下要你陪同体察民情，请速速入宫！”
赵佶心中一惊，手中的毛笔险些掉落。他连忙放下笔，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林朝恩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臣遵旨！”
起身时，赵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此刻已是傍晚，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召他入宫体察民情？但他不敢多问，也不敢耽搁。对着案旁的几名爱妃微微颔首，示意她们退下，随后便跟着林朝恩快步走出了府邸。
抵达皇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殿内外亮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将宫殿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庄严。陈东早已在偏殿等候，陈导侍立在旁。见赵佶进来，陈东笑着迎了上去：“赵爱卿来了，快请坐。”
赵佶刚要行礼，便被陈东抬手拦住。“不必多礼，”陈东说道，指了指旁边早已备好的常服，“今夜咱们微服出行，这些客套礼节就免了。快换上常服，免得引人注目。”
赵佶心中愈发疑惑，但还是依言拿起常服，走到屏风后换上。片刻后，三人都已换上了普通的青色常服。陈东原本就脸如白玉，肤色白皙，换上常服后，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温润雅致，眉眼间的俊朗愈发明显。
“今夜出去，你们便叫我王公子，”陈东拍了拍身上的常服，语气轻快，又转头看向陈导和赵佶，“切记不可暴露身份。”
“好的公子！”陈导立刻应道。赵佶也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更甚，却还是没有多问。
想到即将出宫感受游玩的热闹，陈东心情愈发愉悦，他抬手一挥，高声道：“出发！”
一行三人走出皇宫，汇入夜色之中。街道上早已亮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陈东特意吩咐往城西而去建都前他下令将城西设为市场，大部分商人都集中在那里，有钱人多，夜晚自然更加热闹。
不多时，怡红楼的招牌便出现在眼前。那招牌是用红木制成，上面刻着“怡红楼”三个鎏金大字，在灯笼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楼外早已围满了人，笑语欢声从楼内传出来，夹杂着丝竹之声，热闹非凡。
看似往来的行人中，有五十多名身着各色衣物的男子，正是乔装打扮的锦衣卫。他们分散在四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将路人与陈东三人隔开，形成一道无形的保护屏障，防止有人靠近陛下。
赵佶看着眼前熟悉的勾栏招牌，再联想到之前陈东说的“体察民情”，心中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他转头看向陈东，语气带着几分惊讶，又有几分哭笑不得：“陛下半夜召唤臣，便是为了来听曲？这便是陛下所说的体察民情？”
陈东转过头，脸上带着理直气壮：“不错！朕听闻如今大明百姓的夜生活十分丰富，心中好奇，此次便是来调研一番。”他顿了顿，又笑着拍了拍赵佶的肩膀，“我想着一个人来听曲未免无趣，便叫上你这位大艺术家一同前来，也好品鉴一番这怡红楼的曲子。”
赵佶闻言，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对着陈东拱了拱手：“陛下真是关心百姓，连百姓的夜生活都这般上心。”
赵佶的话言不由衷陈东也不介意，哈哈一笑，正准备迈步走进怡红楼，却瞥见不远处有几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林海，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僚，几人脸上都带着几分醉意，显然是刚从别处饮宴了一次。
林海正与身边的人说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怡红楼门口，待看清前方之人的面孔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整个人都石化了。
林海瞳孔骤缩，脚步猛地停下，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心中惊涛骇浪：太离谱了！怎么会在勾栏门口看到陛下和锦衣卫指挥使陈导？
他身边的几人也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清陈东的模样后，也纷纷变了脸色，笑容僵在脸上，脚步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东早已察觉到了几人的目光，也认出了林海等人。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对着几人招手，开口喊道：“你们几个过来！”
陛下声音不大，但是能听清楚。林海几人闻言，身子都是一颤，哪里敢抗旨。他们连忙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与慌乱。随后，几人便如同犯错的犯人一般，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到陈东跟前，脚步都有些发颤。
“陛……”林海刚一开口，便被陈东抬手打断。
“陛什么陛？”陈东瞪了他一眼，语气转变，“今夜我是王公子，记住了？”
林海心中一动，瞬间反应过来，陛下这是不想暴露身份。他连忙收敛心神，硬着头皮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着陈东拱了拱手：“是，小人记住了。原来是王公子，还有陈先生、赵先生。”
陈东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又重新绽放开来：“原来是你们几个。既然遇上了，便是缘分，走吧，一同进去听曲。”
“这……”林海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犹豫。他们既怕打扰了陛下的雅兴，又不敢违抗陛下的命令。
“怎么？不愿意？”陈东挑眉看向他们。
“不敢，不敢！”林海连忙摆手，脸上的笑容更加恭敬，“既然王公子盛情邀请，那小人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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