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王别院”,屋子里炭火烧得暖烘烘的,将外面的严寒隔绝开来。
李建成脱下带着寒气的外袍,真就又钻回了尚且温热的被窝,脑袋沾上枕头没多久,鼾声便起来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再睁眼时,已是日头高挂的正午。
他被饥肠辘辘的感觉催着起了床,洗漱完毕来到饭厅。
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家常却精致的菜肴,老李头李渊正抱着大孙子李承宗,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吃着蒸得嫩嫩的蛋羹。
郑观音在一旁布菜,见李建成进来,含笑示意他快坐。
虽说是退休了不假,可一下子从日理万机的皇帝宝座上彻底闲下来,李渊心里也时常觉得空落落的,颇不适应。
而且,那皇位上坐着的,终究也是他的儿子,由不得他不操心。
见李建成坐下端起饭碗,李渊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早上宫里那么急叫你,没啥大事吧?”
他语气尽量放得平淡,但那微微前倾的身体和略带探寻的目光,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关切。
李建成扒拉了一大口饭,嚼了几下咽下去,浑不在意地摆摆手:
“没啥事儿,阿耶您就别瞎琢磨了。估计二郎也是刚上台,万事开头难,心里没底,过段时间等一切都捋顺了就好了。”
他刻意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早上去两仪殿真的只是听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汇报。
关于侯君集扬言要“整死他”以及后续引发的关于太子教育的那场激烈争吵,他一个字也没跟老头子提。
终归二郎那边已经把人关起来了,算是表了态,自己再去计较反而显得小气。
说那些糟烂事儿除了让老头子平白担心、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家庭矛盾之外,没啥意思。
有些风雨,他们兄弟之间扛过去就行了,没必要再让已经放下担子的老父亲跟着揪心。
“真没事?”
李渊有些不信,他还算了解自己这个儿子,有时候报喜不报忧。
“真没事!”
李建成肯定地点头,夹了一筷子肉放进李渊碗里。
“您啊,就安心享您的福,带好您的大孙子。朝堂上的事,有我和二郎呢,塌不了天。”
说着,他转头逗弄正吃得香的李承宗:“承宗,下午阿翁还带你去玩雪好不好?”
小家伙立刻挥舞着勺子,奶声奶气地应和:“好!堆雪人!打雪仗!”
看着孙子天真烂漫的笑脸,李渊心里那点疑虑和担忧也暂时被冲散了,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好,好,阿翁带你去!”
饭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温馨起来。
李建成低头吃饭,心里却清楚,有些暗流依旧在涌动,承乾的教育更是任重道远。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必让眼前的老人知道。
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天伦之乐与表面和平,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之一。
被熊了一顿的李世民,过后的几天果然没再敢去打扰李建成。
李建成也乐得清静,真就过上了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逗弄儿子、陪着老父亲说说话、偶尔在雪地里带着李承宗撒欢的悠闲生活,仿佛那日两仪殿里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
日子如同指间流沙,在平静与安宁中一天天滑过,转眼便临近年关。
武德八年十二月二十四,小年。
长安城内早已弥漫开节日的氛围,炊烟袅袅中似乎都带着股甜丝丝的灶糖味儿。
按照礼制,皇帝需在这一日亲率文武众臣于宫中进行隆重的祭灶仪式,虔心祈求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保佑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仪式庄严肃穆,香烟缭绕中,李世民身着衮冕,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流程。
祭灶结束过后,照例皇帝是要设宴款待群臣的,以示君臣同乐。
尤其李世民还是登基头一年,第一次以天子身份带领群臣进行如此重要的祭祀活动,于情于理,这顿酒宴都显得格外必要,是巩固君臣情谊、彰显新朝气象的好机会。
然而,咱们的皇帝陛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躬身侍立的臣子,心里头惦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一想到自“继位”之后还不曾去看望过阿耶,纵然今天祭灶,阿耶也没有出席,而是还待在大哥那充满烟火气的“唐王别院”;再一想到反正再过几天元正大朝会时,还有一场规模更大、礼仪更繁琐的国宴要操办……
一种属于“儿子”和“弟弟”的情感,悄然压过了纯粹“帝王”的考量。
于是,在仪式彻底结束后,他只是随意地对身旁的近侍和几位重臣嘱咐了几句,大意是年关将至,诸位爱卿也早些回府与家人团聚,宫中便不设宴了。
在臣子们些许诧异又了然的注视下,李世民干脆利落地登上帝辇,出了皇宫,方向明确——直奔他大哥的唐王别院去了。
望着帝辇远去的背影,留在原地的臣公们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互相交换了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大多露出了轻松甚至略带庆幸的笑容。
小年毕竟也算是年前一个不小的节日,谁不想在这带着团圆意味的日子里,回家陪着父母妻儿,吃一顿热腾腾、闹哄哄的家常饭?
留在宫里陪皇帝吃饭,规矩多,拘束大,哪有在家自在舒服?
陛下此举,倒是体恤臣下,给了大家一个意外之喜。
“陛下仁厚,体恤我等啊。”
有老臣捋须感叹。
“是啊,正好我家那小子前日从军中回来,今晚能好好喝两盅了!”
一位武将模样的官员声音洪亮,透着高兴。
“走走走,赶紧回府,莫辜负了陛下美意!”
皇帝先行一步,臣公们除了需要轮值值守的,也纷纷说笑着,三五成群地散了,各自打道回府。
原本庄严肃穆的宫门前,很快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值守的禁军士兵如同钉在地上的钉子,依旧坚守岗位。
但就连他们那被寒风吹得冰冷的甲胄之下,似乎也因为这份即将到来的、属于小年的短暂温馨,而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长安城的各条里坊街道,则因着官员们的早早归来,比往日更早地热闹了起来。
一辆辆马车、一顶顶轿子穿梭其间,归家的主人带来了宫中最新的消息,也带回了团聚的期盼。
各家各户的厨房里,想必更是香气蒸腾,准备着祭灶后的家宴。
而这一切温馨的源头,似乎都来自于那位抛下宫廷宴饮、直奔兄长家中的皇帝一个看似随性的决定。
这个决定,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武德八年的这个小年,漾开了一圈圈带着暖意的涟漪。
李世民出宫,没有庞大的仪仗,只有必要的护卫。
帝辇在覆雪的长安街道上轧出深深的车辙,李世民坐在微微摇晃的车厢里,身旁是端庄温婉的长孙皇后作陪。
帝辇之后,是一长溜规格稍低的车驾,里面坐着他的几位妃嫔,以及承乾、青雀、丽质等年纪稍长的儿女们。可谓是小半个皇室家庭倾巢而出。
李世民的目光掠过窗外,看着那些寻常百姓家门前,大人孩子忙着清扫积雪、炊烟裹挟着食物的香气袅袅升起,他的心中竟真的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般的期待,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又给他甩脸子,不知道阿耶见到他是高兴还是埋怨他久不来探望,更不知道他那个大侄子承宗,还会不会记得他这个二叔。
但当帝辇稳稳停在唐王别院的大门前时,里面隐约传来的孩童清脆的笑声和老父亲那中气不足却带着笑意的说话声,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安。
这里,或许比那冰冷庄严的宫廷,更像一个“家”。
车队在唐王别院不算宽敞的门前停下,早有眼尖的仆役连滚带爬地进去通传。
李世民率先下了车,又亲手扶下长孙皇后。
孩子们也被乳母嬷嬷们依次抱下车,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原本是他们长大的家,此时却变成了大伯家的府邸。
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李承宗兴奋的尖叫:“二叔!是二叔来了吗?”
率先迎出来的是郑观音,她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带着这么一大家子突然驾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一丝忙乱,连忙敛衽行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嫂嫂不必多礼,今日是家宴,没有陛下,只有二郎。”
李世民虚扶了一下,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这时,李建成也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他穿着一身居家的常服,外面随意披了件裘袍,看着门口这乌泱泱的一大家子,尤其是被长孙皇后牵着小手、显得有些拘谨却又好奇地偷瞄他的太子承乾,他眉毛挑了挑,脸上那表情说不出是欢迎还是嫌弃,最终化成一句带着调侃的嘟囔:
“嚯……陛下这是打算把整个皇宫都搬我家来了?三胡也是领着一大家子,都来老子这儿吃大户了?老子这儿可没预备这么多人的饭食。”
李建成这嗓门不小,带着他特有的粗豪和三分真七分假的嫌弃,话音还没落,他身后就传来老李头李渊中气不足却带着明显喜悦的喝骂:
“放屁!大过年的,哪有把自家人往外撵的道理?快,都进来,外头冷!”
只见李渊被内侍搀扶着,站在正厅门口,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容,目光先是落在李世民身上,复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就迫不及待地扫向他身后那一群孙儿孙女,尤其是在看到怯生生的小承乾时,眼神瞬间柔软了下来。
李承宗可不管那么多,像个小炮仗似的从李建成腿边钻过去,扑向李世民……身后的弟弟妹妹们,嘴里嚷嚷着。
“大家快来看,阿翁给我堆的雪人还没化呢!”
李世民看着父亲那明明高兴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又看了看嘴上不饶人却已然侧身让开道路的大哥,再感受到小手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儿子承乾,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牵起承乾的手,对李建成笑道:
“大哥,叨扰了。今日小年,我们……回家吃饭。”
这一刻,帝王的威仪似乎被这寻常巷陌里的烟火气冲淡了许多。
这座小小的唐王别院,因着这一大家子的到来,瞬间充满了寻常人家过节的喧闹与生机。
李建成这才把目光正式投向李世民以及他身后的女眷,他搓了搓手,脸上那点嫌弃终于彻底化成了无奈却又带着一丝暖意的笑容。
他先对长孙皇后等女眷点了点头:“弟妹们别在门口站着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然后才看向李世民,哼了一声:
“进来吧,还等着老子八抬大轿抬你?”
大人们在头里走着,孩子们的天性很快被激发,在承宗的带动下,也顾不得许久不见面的生分和宫廷礼仪,嘻嘻哈哈地就往院子里跑。
去看那在冬日下依旧晶莹剔透的雪人和屋檐下挂着的冰凌。
李渊看着满院子跑跳的孙辈,笑得见牙不见眼,被内侍搀着,也慢悠悠地跟了过去,嘴里还指挥着:
“慢点跑,别摔着!承宗,带你大哥去看看咱爷俩堆的那个大的!”
长安的唐王别院在阖家团圆,其乐融融。
而远在北疆,天地间一片苍茫银白,风雪虽驻,寒意却更甚。
然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另一种形式的热闹与虔诚正在上演。
由房玄龄、杜如晦二人主持的北疆祭灶仪式,在一片特意清扫出来的开阔地上如期进行。
这已是北疆的“老规矩”了——祭灶、开表彰大会、然后给辛苦了一年的官吏、驻军以及归附的部落民众放假……这套流程,如今已是第三年。
相较于前两年,今年的景象又有了显着的不同。
不仅是在房杜二人主持的“官方”祭坛前聚拢了不少神情庄重的各族头人代表和唐军将士,更引人注目的是,放眼望去,在茫茫雪原上,在那些星罗棋布的毡帐前,或是新筑的砖瓦房、木屋门口,许多草原上的家庭,也由自家长者或者小部落的头人带领着,摆上了简单的祭品(或许是一碗奶酒,几块风干肉,甚至只是一捧新炒的麦粒),模仿着唐人的样子,朝着东方或自家的灶膛,虔诚地祭拜着。
袅袅的青烟从无数个角落升起,与官祭大典的香烟遥相呼应,融入了北疆凛冽的天空。
经过了近三年的熏陶与潜移默化,这些曾经只信仰长生天的牧民,对“灶王爷”这个来自东方的神只也有了自己朴素的理解:大唐的天官们三年前打败了长生天赐给他们的可汗,而且还带领他们开垦田地、互市贸易,让他们能吃饱穿暖,过上了比以前安定富足的好日子。
灶王爷,又是这些强大的天官们所信仰和尊崇的神明……那么,四舍五入之下。
大唐天官 > 突厥可汗,灶王爷 > 长生天!
这套简单直接又带着实用主义色彩的逻辑,在他们中间悄然流传。
信灶王爷,没毛病!
既能表达对如今统治者的归顺,又能祈求来年灶火旺盛、食物充足,何乐而不为?
经过了发改委文化教育部孜孜不倦的“汉化”教学,北疆的牧民们收获的不仅仅是能磕磕绊绊书写、认读的唐文唐字,更是一套全新的、细分领域极其明确的“神灵客服系统”。
他们现在门儿清:自家娃娃要是学堂考试考不好,光着急没用,得记得带上束修(可能是风干的肉条或奶疙瘩)去拜文曲星君,求他老人家开开智慧;要是部落的勇士们准备出去打猎,指望满载而归,那出发前就得去武曲星君庙里上柱香,保佑箭无虚发、猎获丰硕;最让他们上心的,还是家里那些赖以生存的牛羊马匹,想要它们膘肥体壮、多下崽子,那就得拜春神句芒和管天马的神兽英招——这两位一个管生机勃发,一个管牲畜兴旺,专业绝对对口!
这套精细化的“信仰指南”比起之前无论什么事都一股脑儿拜长生天,在牧民们看来,那可真他娘的是“专业”了不少。
毕竟,长生天大包大揽,听着厉害,但具体管哪块儿的说不清,感觉就像去找个啥都管的官老爷办事,效率存疑。
而人家大唐的神灵,那是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如同一个个专业部门的负责人,诉求精准投放,听起来就靠谱得多!
于是,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一种奇特的信仰景观出现了:汉人神话体系中的神仙庙宇,如同雨后春笋般,一座接着一座在各处拔地而起。
虽然建筑可能略显粗犷,带着草原的风格,但里面供奉的神像、牌位,却是严格按照“教材”来的。
牧民们牵着牲口、带着孩子,目标明确地穿梭于不同的庙宇之间,嘴里念叨着刚学会不久的祈祷词,脸上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具体期盼。
反观曾经至高无上的长生天,其祭坛前难免显得有些冷清寥落。
面对大唐这套“精准打击”、“细分市场”的神仙体系,长生天这位曾经的“全能型选手”,一下子面临着严峻的“失业”风险。
草原的风依旧呼啸,却仿佛带来了不同往昔的声音——那是混杂着唐言胡语、祈祷着具体而微的幸福、并逐渐向中原文明靠拢的崭新旋律。
长生天或许并未被遗忘,但它确实需要思考一下,在这片日益“神满为患”的草原上,自己的“新岗位”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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