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走廊的感应灯在身后次第熄灭，将陈远房门隔绝在拐角之后。林静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抱住膝盖，把发烫的脸深深埋进臂弯。
心跳依旧狂乱，撞得耳膜嗡嗡作响。羞耻、懊恼、后怕，还有一丝奇异的解脱，像打翻的调色盘混在一起，让她浑身微微发抖。
“我都说了些什么啊……”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漏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些话——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细想的心思——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全倒出来了。像个小女孩一样又哭又说，什么冷静，什么矜持，什么龙牙队员的素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当时那种恐惧……那种眼睁睁看着他眼底属于“人”的部分一点点消失，仿佛下一秒就会用看陌生数据般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的心脏。她怕再不开口，就永远没有机会了；怕那份小心翼翼珍藏的情感，还没见光就随着他的记忆一起被格式化。
“至少……我说出来了。”她抬起脸，背靠着墙壁仰望顶灯苍白的光，眼角还湿着，却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他知道了。”
这认知像一根细细的蛛丝，在汹涌的情绪中给她一点可怜的依凭。
然后，她开始回想他的反应。
没有惊愕，没有尴尬，更没有她潜意识里或许偷偷期盼过的动容。只有最初一瞬的“系统卡顿”，然后迅速切入熟悉的“分析处理”模式。
“情绪状态不稳定……首要任务是战略分析会……”
果然是他的风格。林静几乎能脑补出他意识里对应的逻辑流程图：识别情绪波动→判断为次要干扰→重申核心任务优先级。
可是……他没让她走。他说“等等”。
接下来那段话，此刻一字一句重新在她脑海里浮现：
“已经接收……需要时间分析评估……”
“合理的风险预期……”
“关联权重……重要协作单元……数据锚点……”
“维护必要程度……纳入更高阶决策参数……”
每一句都冷硬得像战术简报。用“协作单元”、“数据锚点”来形容她，简直能把任何旖旎念想碾得粉碎。
可是……
林静慢慢站起身，腿有些麻。她走到廊壁的光滑面板前，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眼睛红肿，发丝微乱，苍白脸上还留着泪痕。
可是，他听进去了。他真的在“分析”她那些语无伦次的话，在“评估”她近乎崩溃的恐惧。他没有把这简单归类为“无效噪音”过滤掉，反而用自己的方式，给出了“解决方案”。
他说，基于她的价值，即使记忆缺失，她也会被重新识别为重要节点。
他说，会调整决策参数，优先避免非必要记忆损耗，提升灵犀技术优先级。
这大概是现在的陈远，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了——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回应，而是一个肩负补天使命的“执行核心”，对关键“战略组件”做出的保证。
“笨蛋……”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骂了句，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弯了一下。
心里那股灭顶般的恐慌，奇异地消退了许多。像在惊涛骇浪里抓住了一根冰冷坚硬的锚链。这根锚链给不了温暖，但至少能确保她不会被他那不断“格式化”的世界彻底删除。
这感觉很复杂。心酸，委屈，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踏实。
她爱慕的，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啊。一个目光望向规则与星海、心志坚如磐石的男人。儿女情长注定不会是他世界的主旋律。
她的喜欢，从一开始就是仰望，是追随，是试图在他宏大冰冷的世界里，找到一丝属于自己的连接。
今天的冲动，与其说是告白，不如说是一次恐惧驱使下的“风险对冲”和“位置确认”。她把自己最不理智的一面摊开，近乎蛮横地要求他“看见”，要求在他精密运转的“补天系统”里，预留一个不会被轻易覆盖的位置。
而他的回应，虽然冰冷，却清晰地告诉她：位置，预留了。基于价值。风险，注意到了。会采取措施。
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现在能有的最“好”的进展了。
林静拧开水龙头，掬起刺骨的冷水扑在脸上。寒意让她彻底清醒。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深吸气，缓缓吐出。
“林静，”她轻声说，“路还长。”
她转身，朝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脚步起初还有些虚浮，但很快变得稳定、有力。
她不会再这样失控了。告白过了，心思挑明了，恐惧说出口了，也得到了一份独特的“保证”。那么，接下来，就像她之前决定的那样，继续努力吧。
转身走向会议室时，脚步已恢复稳定。羞耻和慌乱被压在心底，脸上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疲惫和重新凝聚的坚毅。
推开门，赵铁峰和周觉明已在里面。赵将军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周教授推推眼镜：“小林，脸色不太好？别太拼了。”
“谢谢教授，我没事。”她微笑回应，声音平稳，“陈远呢？”
话音刚落，门再次推开。
陈远走了进来。他已换好作战服，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他目光扫过会议室，在赵铁峰、周觉明身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到林静脸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和看其他人没有区别，是标准的“与会成员”视线。
但林静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近乎审视的意味，比以往多看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然后，他便移开目光，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声音平稳地开口：“开始吧。”
战略分析会正式开始。
林静在他侧后方坐下，打开记录设备。目光掠过他挺拔的背影，那座笼罩在规则迷雾中的山岳。
而她，刚刚在那座山上，留下了一枚微小却清晰的印记。
现在，该继续攀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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