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号”拖着被三体舰队反物质导弹擦伤的尾焰,在千钧一发之际遁入了时空虫洞。那一秒前的惊心动魄尚未平息,下一秒,飞船便像一颗从深海冲出水面的气泡,撞入了一片更加诡异的星域。
舰桥外的景象,让刚刚还在为逃脱庆幸的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不是宁静的深空,而是一片支离破碎的宇宙墓场。视野所及之处,空间仿佛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巨力扭曲、撕扯。
远处,大片大片的星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低光速状态,那是传说中的“黑域”,也是宇宙文明为了自保而设下的绝望陷阱。
而在这些黑域的缝隙间,无数晶莹剔透、却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半透明薄片在太空中飘荡,那是未被激发的二向箔碎片,就像海洋中漂浮的水母,美丽而致命。
更远处,一个庞大的旋涡状星系正在经历着最后的坍塌。它的一半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幅宏大的静止二维巨画,而另一半正在绝望地挣扎。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感,通过某种未知的介质,直抵两人的灵魂深处。
“滋滋……?……?……”
这不是无线电杂音,而是歌声。
整个星系都在歌唱。那歌声低沉、婉转,却充满了无尽的焦急与悲凉。仿佛亿万个生灵在毁灭前夕,用最后的力量合唱着一首送给维度的挽歌。
“噢,我的创造者啊!不得不说,船长您的手气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舰灵那充满讽刺意味的英伦腔调打破了沉默,“恭喜二位,这是我第一次不用导航就能确认坐标。我们竟然跳到了‘歌者’文明的后花园!没错,就是那个随手扔了一张纸就把地球拍扁的‘清理员’老家。”
苏琳溪看着那片正在二维化的星空,脸色苍白,却忍不住转头瞪了陈光一眼:“我们是从狼窝跳进了虎穴,还是那种喜欢一边唱歌一边杀人的老虎。”
“意外,纯属意外。”陈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手忙脚乱地检查飞船状态,“舰灵,保持静默!别让他们发现……”
“太晚了,先生。”舰灵无奈地叹了口气,“在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星系里,我们的飞船引擎声就像是在歌剧院里放了一个响屁一样明显。我们被锁定了。”
果然,一道并不强横,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扫描波束扫过了“游侠号”。紧接着,一个慵懒、甚至带着一丝厌烦的声音直接在他们的脑海中响起,那是一种通过吟唱来传递信息的语言:
“?……又是哪里来的……低熵体的虫子……?”
“?……这里在忙着……打扫……没空理你们……?”
“?……快滚……或者……变成画……?”
那种傲慢,比三体人还要高出几个维度。在他们眼里,“游侠号”甚至不值得动用武器,只是一粒扰人的灰尘。
陈光急了,他想起既然是“歌者”,那唱歌或许能沟通?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通讯器,试图模仿那种韵律,吼了一嗓子他最拿手的信天游: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莫回呀头——破音——”
这一嗓子,直接把通讯频道里的优雅旋律给炸碎了。
那个原本慵懒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而愤怒,就像是听到了一首绝世名曲中混入了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粗鄙!……恶心!……噪音!……?”
“?……毁灭吧……不懂艺术的……低等生物……?”
一束凝聚着致死能量的波动,瞬间锁定了“游侠号”。
“笨蛋!你那是在要命!”苏琳溪一把推开陈光,抢过了通讯器。她的阴瞳感知全开,瞬间捕捉到了对方那个文明对于“美”与“旋律”的极致追求。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哼唱起来。
那是一段源自她血脉记忆深处,属于“月亮神女”的古老旋律。空灵、悠远、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却又包容万物。这歌声不属于地球的任何一种语言,它是纯粹的情感流淌,是灵魂在维度缝隙间的低语。
那束即将发射的毁灭波束,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愤怒的杂音消失了。整个通讯频道里,只剩下苏琳溪那如月光般温柔的歌声在回荡。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了傲慢,只有一种遇到知音般的惊喜与欣赏:
“?……美妙……纯净……高维度的……回响……?”
“?……你是谁?……来自何方?……为何拥有……如此动人的……旋律?……?”
双方的歌声开始互动。苏琳溪的歌声如水,歌者的歌声如风,两者在虚空中交织、盘旋,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种族的灵魂共舞。
“请求……视频通讯。”
舰灵立刻打开了主屏幕。这一次,歌者文明没有拒绝,而是出于对这份“美”的尊重,展露了真容。
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想象中狰狞的外星怪物。
那是一个“光之精灵”。
它的身体仿佛是由最纯净的流光编织而成,没有固定的形态,而是在不断地流转、变化,如同极光般绚烂。它有着修长的肢体,面部是一张模糊却极其优雅的面具,双眼位置是两团不断旋转的星云。它悬浮在充满几何美感的控制室中,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舞蹈,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悦耳的音符。
这是一种进化到了极致,将艺术与生存完美融合的碳基生命顶峰。
“?……美丽的……低熵体……?”歌者的声音变得柔和,“?……你们……为何来到……这片即将……归零的……死地?……?”
苏琳溪看着这个宛如梦幻般的生物,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她能感觉到,这个强大的文明,正在进行一场悲壮的自我毁灭。
她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辞藻,而是轻轻唱起了一首地球上最简单、最真挚的童谣——《世上只有妈妈好》。
歌声婉转凄切,那是女儿对母亲最原始的依恋,是对失去亲人最深沉的痛楚。她将自己寻找父母、渴望复活亲人的执念,全部融入了这简单的旋律之中。
歌者听懂了。
那团流光般的身体微微颤抖,星云般的双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了悲悯。
“?……爱……羁绊……眷恋……?”歌者低声吟唱,“?……即使在……高维世界……这也是……最珍贵的……坐标……?”
“?……我们要……去往二维……那里没有……厚度……也没有……爱……?”
“?……既然……你们还想……留在高维……那就……拿去吧……?”
一道庞大的数据流,顺着通讯信道,毫无保留地传输到了“游侠号”的主机里。
“天呐!”舰灵惊呼,“这是……这是关于维度操控的全部底层逻辑!包括如何将三维物体二维化,以及……如何逆向升维的理论模型!这是神级的科技啊!”
陈光激动跳了起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复活琳溪父母的关键技术!
“?……这没什么……?”歌者淡淡地唱道,“?……在二维世界……这些……都只是……废纸……?”
“?……祝你们……好运……愿你们……永远保持……这份……立体的……美丽……?”
苏琳溪擦去眼角的泪水,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即将自我毁灭的优雅生灵,心中充满了敬意与不舍。
“舰灵,”她轻声说,“把那个给他。”
“明白,女士。”
一个包含了地球上古往今来所有音乐作品的超级数据库——从巴赫的赋格到贝多芬的交响曲,从古琴的流水到京剧的皮黄,甚至包括了街头的民谣和摇滚——被打包成一份礼物,发送给了歌者。
“?……这是……??”
“这是我们的歌。”苏琳溪对着屏幕,真诚地说,“希望在那个没有厚度的世界里,这些音乐能陪着你们,让你们……不再寂寞。”
歌者的身体剧烈地闪烁起来,那是极度喜悦的表现。
“?……太……美好了……?”
“?……这是……最好的……送别礼……?”
“?……作为回礼……请……收下这个……?”
“游侠号”的货舱接收口突然亮起。
舰灵扫描后,语气变得极其古怪:“船长……好消息是,他们给了我们‘反物质引擎V2.0’的设计图,这能让我们的飞船快得飞起。坏消息是……他们还附赠了整整一箱……‘二向箔’。”
“啥?!”陈光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箱?!这玩意儿也能当土特产送人?这可是要命的啊!”
“?……反正……我们……用不到了……?”歌者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洒脱,“?……留给你们……防身……或者……清理垃圾……?”
就在这时,远处的星空中,一道刺眼的白线横扫而来。
那是敌对文明发动的、覆盖整个星系的大规模降维打击。空间开始像纸一样被压扁,星辰在哀鸣中熄灭。
“?……时间……到了……?”
歌者看着那道逼近的白线,没有恐惧,只有坦然。它打开了苏琳溪送的音乐包,一首《命运交响曲》在它的飞船中奏响。
“?……快走吧……朋友……?”
“再见。”苏琳溪含泪挥手,用最美的歌声唱出了最后的道别。
“舰灵!跳跃!最大功率!”陈光大吼,眼中满是敬意与震撼。
“游侠号”在二维化浪潮吞没这里的前一微秒,化作一道流光,撕裂时空,消失在了茫茫宇宙之中。
身后,那个热爱歌唱的文明,在那首激昂的交响曲中,优雅地走进了一幅永恒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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