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二字，在幽暗的石室内回荡，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也带着别无选择的决绝。
猴子看着苏宛之，这个自称陈望归师妹的女人，苍白，受伤，眼神却像淬了火的钢。她提出的合作理由无懈可击，共同的敌人，急需的药品，以及那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但信任，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早已变得奢侈而脆弱。
“怎么合作？”猴子重复了她的问题，目光锐利如刀，“我们凭什么信你？就凭你几句话，和这把枪？”他指了指苏宛之依旧紧握的勃朗宁。
苏宛之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她没有辩解，反而缓缓将手枪插回了腰后，这个动作牵动了她左肩的伤口，让她眉头微蹙，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她走到那堆物资旁，拿起那个印着红十字的急救包，打开，里面除了常规的绷带、纱布，赫然还有两支封装完好的、标注着英文的针剂和几片磺胺药片。
“这是最后一点西药，盘尼西林，”苏宛之将东西展示给猴子看，语气平静，“我的同志，还有你这位小兄弟，”她看向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的林皓，“都急需这个。如果我想对你们不利，大可以等你们死在外面，或者直接抢了东西走人，何必浪费这救命的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皓那肿胀发紫的左臂，眼中闪过一丝医者的专业判断：“他的伤口严重感染，已经引发了败血症的迹象，单靠草药撑不了多久。高烧会反复，一旦出现谵妄或者休克，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猴子沉默着。苏宛之的话句句在理，林皓的状况他也清楚，确实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老康牺牲前将林皓和东西托付给他，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皓死在这里。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猴子终于松口，语气依旧谨慎。
“首先，给他用药。”苏宛之毫不犹豫地说道，她拿起一支盘尼西林和一片磺胺，“盘尼西林需要注射，磺胺口服。你按住他，可能会有点疼。”
猴子看向林皓。林皓虽然虚弱，但意识还算清醒，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也明白自己伤势的严重性。他对着猴子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信任，也是豁出去的决然。
猴子不再犹豫，上前扶住林皓，让他靠坐在岩壁旁。苏宛之动作熟练地用一个小铝盒里的酒精棉给林皓的手臂消毒，然后敲开针剂安瓿，将透明的药液吸入针管。她的动作稳定而迅速，显然受过专业的医疗训练。
当冰凉的针头刺入皮肤时，林皓身体猛地一颤，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发出声音。药液推入体内，带来一阵酸胀感。接着，苏宛之又让他服下了那片磺胺。
做完这一切，苏宛之也松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操作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她靠在岩壁上喘息了几下，才继续说道：“第二，我们需要食物和更多的药品，尤其是盘尼西林。我手里的这点，只够应急。”
“去哪里弄？”猴子皱眉，这荒山野岭，又是敌占区，弄到西药谈何容易。
“往东南方向，翻过两座山，有一个叫‘野狐峪’的地方。”苏宛之压低声音，“那里名义上是三不管地带，实际上有几个黑市商人活动，只要能出得起价钱，或者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就能换到药品和粮食。我以前跟师兄走过那条线。”
黑市？猴子心中一凛。那种地方鱼龙混杂，风险极大。
“第三，”苏宛之的目光再次变得凝重，“我们必须尽快制定新的转移路线。青山镇那条线既然被盯死，就不能再去了。我知道另一条备用线路，可以绕过主要封锁区，直接进入游击区，但路途更远，也更难走。而且，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看了一眼干草铺上昏迷的同志，又看了看刚用了药、昏昏沉沉睡去的林皓，“在他们能移动之前，我们只能暂时藏在这里。这个岩洞很隐蔽，水源也近，我之前储备了一点食物，可以撑几天。”
猴子消化着苏宛之提供的信息。野狐峪的黑市，新的转移路线，暂时的藏身点……听起来似乎是一条可行的生路，但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那个黑市，你一个人去？”猴子问道。他不放心让苏宛之独自冒险，更不放心将林皓和另一个伤员完全交给她。
苏宛之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我的伤……短时间内无法长途跋涉，而且我需要留下来照顾他们。去野狐峪，只能你去。”
她看着猴子，眼神坦诚：“我知道这很危险，但我们没有选择。我可以给你信物和接头暗号，告诉你哪些商人相对可靠。你需要用东西去换，金条、大洋，或者……某些有价值的情报。”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皓怀里的帆布包，但很快移开。
猴子明白了。苏宛之在暗示，如果迫不得已，或许可以用情报的一部分（或者假情报）作为交换的筹码。但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让我想想。”猴子没有立刻答应。他需要权衡利弊，需要观察林皓用药后的反应，也需要……更多地了解这个苏宛之。
接下来的半天，岩洞内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苏宛之忙着照顾两个伤员，给林皓更换手臂上敷的草药（配合西药使用），给她自己的同志喂水、擦拭身体。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显示出良好的医护素养。
猴子则守在洞口附近，一边警惕外界，一边默默观察着苏宛之。他注意到她对伤员的照顾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担忧和急切伪装不来。她也毫不避讳地分享着为数不多的食物，一些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和肉干。
林皓在注射盘尼西林和服用磺胺后，出了一身大汗，体温开始明显下降，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这无疑证明了苏宛之药物的真实性，也稍稍缓解了猴子心中的疑虑。
夜幕降临，瀑布的轰鸣声成了最好的掩护。猴子坐在洞口，听着水声，看着外面被夜色染成墨色的峡谷，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去野狐峪，冒险一搏！
不仅仅是为了药品，也是为了摸清苏宛之的底细，更是为了寻找那一线生机。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他回到石室内，苏宛之正就着油灯的微光，检查她同志的伤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我明天一早就去野狐峪。”猴子平静地宣布。
苏宛之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很快又被担忧取代。“好。我会把信物和暗号，以及路线图给你。记住，黑市的人只认利益，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换到药就立刻回来，不要耽搁。”
她从一个隐蔽的石缝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块半旧的怀表和一截刻着特殊符号的竹管。“怀表是信物，给一个叫‘老烟枪’的人看。暗号是‘山里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他回‘是时候该打窝了’。”
猴子接过东西，仔细收好。
“还有这个，”苏宛之又将那把勃朗宁手枪递了过来，连同两个压满子弹的弹夹，“带上防身。我这里……还有一把备用的。”
猴子看着那把手枪，没有立刻去接。苏宛之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在表达最大的诚意。
“不用，”猴子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腰后的南部式，“我用惯了这个。子弹虽然少，够用了。”
他并非完全信任苏宛之，留下她独自拥有武器，也是一种制衡。虽然这种制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可能很可笑，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苏宛之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也没有坚持，将手枪收了回去。
“我离开后，这里就交给你了。”猴子看着苏宛之，语气郑重，“林皓，还有他身上的东西，不能有任何闪失。”
苏宛之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简单的七个字，却重若千钧。
这一夜，猴子几乎没有合眼。他反复回忆着苏宛之描述的路线，思考着可能遇到的危险和应对之策。洞外瀑布咆哮，洞内灯火如豆，两个刚刚达成脆弱同盟的人，各自怀揣着心事，在这与世隔绝的岩洞中，等待着黎明的到来，也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此刻，在数十里外，那个被猴子重创的灰衣杀手，正对着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指着上面被圈出的几个区域，对另外两个同样装束的身影冷冷说道：
“他们肯定就藏在这片山区。‘鹞鹰’发现了疑似踪迹，指向东南方向的那个峡谷。老大命令，收缩包围圈，一寸一寸地搜！尤其是水源地和可能藏身的洞穴，绝不能放过！”
“是！”
三道灰影，如同索命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笼罩的山林，朝着瀑布峡谷的方向，缓缓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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