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深渊漫游、暗影与低语的光
五千八百米。
这个数字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冰冷的标注，但当身体被超过六百个大气压的海水全方位包裹时，它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暴力。重型潜水服发出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应力呻吟，仿佛随时会被无形的巨手捏碎。外部照明灯的光柱在绝对幽暗的海水中，如同两根孱弱的手指，勉强刺破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浓稠黑暗，随即就被更深邃的虚无吞噬。光线之外，是比最深沉的夜晚更加纯粹的“无光”，一种连概念都被剥夺的寂静与漆黑。
林琛推动操控杆，主推进器稳定地输出推力，带着他和陈浩缓缓向下滑翔。潜水服内置的多个显示器上，数据流平稳跳动：深度持续增加，水温恒定在接近冰点的2摄氏度，外部压力读数稳定在骇人的高位，氧气循环、电池、通讯……所有系统都显示着代表正常的绿色。
但这种“正常”，在这种环境下，本身就透着最大的诡异。
“妈的，这地方比坟场那破楼梯还憋屈。”陈浩的声音透过加密通讯频道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回音，也带着他一贯的粗粝直白，“黑得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
“保持警惕，浩子。注意你头盔边缘的能量读数。”林琛提醒道。阿鬼改装过的传感器，除了常规的声呐和地磁探测，还增加了对特定“源”力波动的捕捉功能。此刻，代表“归墟”属性的能量读数在屏幕边缘以一个极低的基数微微波动，如同微弱的心跳。而代表“秩序”的读数则相对稳定。
“收到。我这边的‘归墟’读数，好像比你的活跃一点点。”陈浩回应。
林琛也注意到了。陈浩所在的右前方位置，那微弱的波动确实更明显一些。这证实了“归墟海眼”与陈浩的力量存在联系。
他们继续下潜。深度突破六千米。周围的环境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首先是被照亮的区域——那些随着水流缓缓飘荡的悬浮物，从常见的深海浮游生物和“海雪”（有机碎屑），逐渐变成了一些形态更加……难以描述的东西。半透明的、如同破碎玻璃般的细小晶体；扭曲的、仿佛某种生物骨骼化石的黑色碎片；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拳头大小、表面布满奇异花纹、如同金属又像石质的球体，在光柱中一闪而过，随即沉入下方的黑暗。
林琛示意陈浩用机械臂尝试捕捉一个最近的金属球体。机械臂前端的多功能夹具小心地合拢，就在即将触碰到球体的瞬间——
“滋啦！”
一道微弱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电弧在球体表面一闪而逝！夹具前端的高强度合金瞬间出现了一片细微的麻点，仿佛被极高温瞬间灼烧过。同时，林琛头盔显示器上，“未知能量扰动”的警示条猛地跳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平静。
那金属球体仿佛受到了刺激，突然加速，如同有生命般翻滚着，迅速消失在照明范围外的黑暗中。
“见鬼！那玩意是活的？”陈浩低骂一声。
“不一定，可能只是残留的能量场被激发了。”林琛沉声道，心中却更加警惕。这些碎片，很可能是某个失落文明，或者某个在此陨落的强大存在留下的残骸，经历了“归墟”力量的漫长侵蚀后，产生了不可知的变化。
深度：六千五百米。
下方的海底地形不再是陡峭的峡谷边缘，而是一片相对平缓、但布满了巨大皱褶和隆起的地带。声呐显示，前方出现了一座低矮的、如同坟墓般的海底山丘。而在山丘的侧面，林琛的照明灯捕捉到了一片异常的景象——
那是一片巨大的、倾斜插入海底沉积物中的……残骸。
并非沉船。它的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银灰色，表面布满了复杂而规律的几何凹槽和凸起，边缘破碎不堪，大部分被厚厚的深海沉积物和奇特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菌类覆盖。其规模庞大，暴露出来的部分就有数十米长，形态隐约像某种飞行器或大型机械的部件，但设计风格完全不属于人类已知的任何时代或文明。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片残骸中央，插着一根……“柱子”？不，更像是一截断裂的、直径超过三米的巨大“骨骼”！骨骼呈螺旋扭曲状，材质晶莹，内部仿佛有凝固的暗红色流光，即使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海水侵蚀，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而在骨骼与银色残骸的结合处，沉积物被排斥开，形成一个相对干净的区域，那里镌刻着一圈与龙吟谷石碑、星引图同源的古老符号！
“找到了！”林琛精神一振。这很可能是另一个“指路石”，或者是“归墟海眼”区域的一个显着地标。
他操控潜水服靠近，照明灯仔细照射着那些符号。同时，他让陈浩保持警戒，注意周围动静。
就在林琛试图用秩序之力去感知这些符号，以获取信息的瞬间——
异变陡生！
原本相对平静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剧烈搅动起来！一股强大的、方向混乱的暗流从残骸后方涌出，裹挟着大量的沉积物和那些发光的菌类，瞬间模糊了视线！同时，头盔内的能量读数警报疯狂闪烁！
“警告！高强度未知能量反应！方位：正下方，快速接近！”
“浩子！后撤！找掩体！”林琛低吼，同时全力催动推进器，向旁边一块巨大的海底岩石后躲去。
陈浩反应极快，几乎在林琛出声的同时就做出了规避动作。两具沉重的潜水服在混乱的水流中艰难移动。
下一刻，数道巨大的、无声无息的阴影，从残骸下方的黑暗深渊中，如同幽灵般“升”了上来！
那不是生物！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生物！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大团大团凝聚不散的、半透明的暗蓝色“烟雾”或“胶质”，边缘不断蠕动、变形，内部隐约有细密的、如同神经网或电流般的亮线闪烁。每一团“阴影”的直径都有十数米，散发出的不是生命气息，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消解”与“沉寂”意味的能量场！
这些暗影胶质似乎对林琛和陈浩这两个闯入者“感兴趣”，它们无视了那巨大的残骸和骨骼，缓缓地、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朝着两人藏身的岩石区域“流淌”过来。它们所过之处，海底的沉积物仿佛失去了所有粘性，无声无息地化为更加细微的尘埃；那些发光的菌类瞬间黯淡、枯萎；甚至坚硬的海底岩石表面，在被暗影边缘触及时，也迅速失去了光泽，变得如同风化了千万年般酥脆！
“是‘归墟’力量的衍生物？还是被侵蚀的古老怨念？”林琛心中急转。他能感觉到，这些暗影胶质蕴含的能量层级并不算极高，但那种“消解万物”的特性极其麻烦，而且数量不少！
“琛哥，这些东西好像在‘吃’石头！”陈浩的声音传来，带着惊异，“我的‘归墟’读数爆表了！它们……跟我的力量好像有点像，但又不一样，更……‘死’。”
“试探攻击！注意不要被它们包围！”林琛下令。他操控机械臂，前端的多功能夹具切换成高频振动切割模式，对着最近的一团暗影边缘猛地划去！
“嗤——”
切割刃仿佛划进了浓稠的沥青，阻力极大，并且迅速被一层暗蓝色的胶质包裹、侵蚀！仅仅几秒钟，高强度合金打造的切割刃前端就出现了明显的锈蚀和钝化！同时，那团暗影仿佛被激怒了，蠕动速度加快，分出一股更浓稠的胶质，如同触手般朝着林琛的潜水服卷来！
另一边，陈浩则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他没有使用机械臂，而是深吸一口气，将体内的归墟之力通过潜水服掌心特制的能量导出装置，凝聚于掌心！
一层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灰色光晕在他手掌前方形成。
当一股暗影胶质触手伸到他面前时，陈浩低喝一声，一掌拍出！
灰色的归墟之力与暗蓝色的胶质猛烈碰撞！
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冰块落入沸油般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被灰色光晕接触到的暗影胶质，其“消解”的特性仿佛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滚、收缩，颜色迅速变淡，最终如同阳光下的露水般蒸发消散了一小片！但陈浩也身体一震，头盔显示器上代表他生命体征的某些参数出现了短暂波动——驱动归墟之力对抗这种同源但性质扭曲的存在，对他自身也是不小的负担。
“有效！”陈浩精神一振，但随即喊道，“琛哥，这玩意太多！耗下去我们撑不住！”
林琛也看到了。周围黑暗中，又有数团暗影胶质浮现，它们似乎被同伴的“消亡”和能量碰撞吸引，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视野被搅得一片浑浊，能见度进一步下降。
“向残骸靠拢！”林琛当机立断。那片巨大的残骸和骨骼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力场，这些暗影胶质刚才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那里，或许那里是相对安全的区域。
两人一边抵挡着不断涌来的暗影触手，一边艰难地向银色残骸的方向移动。推进器在混乱的水流和胶质阻力下效率大减。陈浩不断挥出灰色的掌风，在胶质群中开辟出狭窄的通道，但消耗巨大，呼吸逐渐粗重。
就在他们距离残骸还有不到十米，却被三团最大的暗影胶质死死堵住去路时——
突然，林琛贴身存放的、那个阮文雄给的古老黄铜罗盘，隔着潜水服和内衬，竟然传来了清晰的、持续的震颤！与此同时，他头盔内部，与阿雅手中共鸣水晶相连的提示灯，毫无征兆地疯狂闪烁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通讯频道里传来了阿雅急促而带着惊恐的声音，信号因为深度和干扰断断续续：
“林大哥！星引图……‘海眼’星点……光芒暴涨！‘地火源鳞’……发烫！下面……下面有东西……在‘看’你们！”
话音刚落，下方那无尽的黑暗深渊中，一股远比这些暗影胶质庞大、浩瀚、古老、仿佛是整个海洋底部重量凝聚而成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缓缓……抬起了它的“眼帘”！
所有正在攻击的暗影胶质骤然静止，然后如同受到召唤的臣民，迅速放弃了林琛和陈浩，收缩、后退，融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海水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但林琛和陈浩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心脏，仿佛被整个深海的黑暗与重量死死压在胸口，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们僵在原地，推进器保持着最低功率的悬浮，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下方，那“看”着他们的“东西”，并未现身。
只有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仿佛连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的黑暗，以及一声比之前清晰了无数倍、直接回荡在灵魂深处的、充满了无尽岁月沧桑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等待”的——
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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