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怒火如岩浆在血脉中奔涌。
沈砺站在崩溃的地火炎阳阵阵眼处，看着倒飞出去的胡枭胸口绽开的血花，看着西方阵眼熄灭的光柱，看着火墙崩塌后如潮水般涌上的敌人——那里面有黑月教的教徒、玄阴宗的弟子、靖安司的官兵，还有无数贪婪的江湖亡命徒。
胡枭的身体撞在竹墙上，软软滑落，胸前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鲜血汩汩涌出。阿椋尖叫着扑过去，用手死死按住伤口，但血从她指缝间涌出，怎么也止不住。
石猛拄着刀想要冲过去救援，却被三枚毒镖逼退。桑青葛嘴角溢血，东方阵眼破碎的反噬让他内腑受创。严师叔返身疾退，却被三名黑袍人联手截住，剑光与骨杖碰撞，火星四溅。
苍梧岭的守卫们在失去阵法庇护后节节败退。山道上尸体堆积，有敌人的，更多是山民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药农被长枪刺穿胸膛，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把草药。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被刀劈中后背，扑倒在血泊中，手指抠进泥土，拖出五道血痕。
沈砺的视野开始泛红。
那不是眼泪，也不是血光，而是薪火之力——不，是曦力——在他体内暴走、沸腾、燃烧！传承记忆中最深处的禁制正在松动，一股远比“燎原式”、“惊蛰式”更加古老、更加狂暴的力量，正试图冲破束缚！
“呃啊——！”
沈砺仰天长啸，声浪如实质般扩散开来！周围三丈内的碎石、草木、乃至溅落的血液，都被无形的力量震得悬浮而起！
他周身开始腾起金色的火焰，但那火焰与之前温润的薪火不同，炽烈、暴虐、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火焰边缘甚至泛起诡异的暗红色，如同即将凝固的岩浆。
“这是……”严师叔一剑逼退敌人，骇然看向沈砺，“曦血焚天？！云霄当年警告过，纯血暴走会点燃生命本源，焚尽自身啊！”
苏茗也失声惊呼：“沈砺！停下！你会死的！”
但沈砺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意识被拖入一片金色的火海。火海中，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父亲提剑冲向敌群的背影、母亲临终前温柔的抚摸、阿椋父亲被乱刀砍死的惨状、胡枭胸口炸开的血洞、苍梧岭山民们惊恐的脸……
“保护……要保护……”
破碎的念头在火海中沉浮。
然后，一个古老而威严的声音，自血脉最深处响起：
“曦之血脉，承天载地。怒火焚心，玉石俱焚。汝欲以身为薪，焚尽来敌否？”
沈砺在意识中怒吼：“是！”
“代价为汝之寿元、汝之血脉、汝之轮回。纵胜，亦为废人。可悔？”
“不悔！”
“善。传汝禁术——‘焚天式·陨日’。”
海量的信息洪流般涌入！那不是武学招式，而是一种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引动天地间至阳至烈之气的自毁法门！一经施展，施术者周身百丈化作熔炉，敌我皆焚！
现实世界，只过了一瞬。
沈砺周身金色火焰彻底转化为暗红近黑！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眼角、嘴角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但与之相对的，是一股令人灵魂战栗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火山即将爆发！
“阻止他！”西侧密林中，那道银色身影终于现身——竟是个身着银白劲装、面容冷峻的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手中握着一柄银光流转的长剑，“他在燃烧曦血！一旦完成，整个苍梧岭都会化作焦土！”
银衣青年身形如电，直扑沈砺！剑尖一点银芒骤亮，竟在空中画出一个玄奥的符文，符文所过之处，暴走的火焰气息为之一滞！
“曦族镇灵符？！”严师叔瞳孔骤缩，“你是……曦族另一支的传人？！”
银衣青年不答，剑势更快，直刺沈砺眉心，显然是要强行打断禁术！
但就在剑尖距沈砺不足三尺时——
沈砺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已不再是人类的眼眸。左眼金红如熔岩，右眼漆黑如深渊，瞳孔深处有火焰符文疯狂旋转！
“滚。”
一个字，低沉如闷雷。
银衣青年的剑，停住了。
不是他不想刺，而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抵住了剑尖！那力量并非内力，也非曦力，而是纯粹的、暴烈的、毁灭一切的意志！剑身开始发红、弯曲、融化！
银衣青年骇然后退，银剑脱手，在半空中化作一滩铁水！
而沈砺，动了。
他没有用剑，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焚。”
轻声吐出一个字。
“轰——！！！！！”
以沈砺为中心，暗红色的火焰环形爆发！火焰所过之处，地面融化、岩石气化、树木瞬间成灰！冲在最前的数十名敌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作青烟消散！
火焰继续扩散，如同一个不断扩大的死亡之环！
“退！快退！”邱万壑惊恐尖叫，驾着战车疯狂后撤。靖安司的千户脸色惨白，带着亲兵掉头就跑。黑月教和玄阴宗的高手也顾不得面子，各展身法逃命。
但火焰扩散的速度太快了！
第二圈、第三圈……短短三息时间，暗红火环已扩散到百丈范围！整个听涛小筑所在的山腰平台，化作一片熔岩地狱！侥幸逃出火环范围的敌人不足三成，且个个带伤，惊恐万状。
火焰终于开始衰减。
不是沈砺主动停止，而是他的身体支撑不住了。
一口暗红色的血从口中喷出，血中还夹杂着细小的金色火星。他单膝跪地，右手撑地，灰白的头发散乱披下。周身恐怖的火焰迅速收敛、熄灭，露出焦黑龟裂的地面和他那几乎被抽干的身躯。
皮肤失去光泽，布满细密的皱纹，仿佛瞬间苍老了三十岁。唯有那双异色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山下溃逃的敌人。
“沈大哥！”阿椋哭着想要冲过来，却被苏茗死死拉住。
“别过去！他周围还有残余的曦火，触之即焚！”苏茗眼中含泪，她知道沈砺付出了何等代价。
严师叔已经冲到沈砺身边，从怀中取出三枚金针，闪电般刺入沈砺头顶要穴。金针入体的瞬间，沈砺眼中的异色迅速褪去，恢复成原本的漆黑，然后缓缓闭上，整个人向后倒去。
严师叔接住他，探了探脉搏，脸色更加难看：“心脉受损，气血枯竭，曦血燃烧超过三成……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他抱起沈砺，看向苏茗：“带所有人撤往山顶‘观星台’，启动最后的‘七星遁天阵’。这里守不住了，我们必须离开苍梧岭。”
苏茗咬牙点头，指挥还能行动的人：“桑老、石猛，抬上胡枭和赵大山！其他人互相搀扶，跟紧我！”
众人迅速集结，向山顶撤离。
银衣青年站在原地，看着焦黑的土地和满地尸体，又看了看被严师叔抱走的沈砺，眼神复杂。最终，他叹了口气，捡起地上已经扭曲的剑柄，转身没入密林。
山顶，观星台。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坦石台，约莫十丈见方。台上按北斗七星方位，镶嵌着七块巨大的青色玉石，玉石表面刻满星辰轨迹般的纹路。
严师叔将沈砺放在中央天枢位，自己盘膝坐在瑶光位，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的诵念，七块玉石依次亮起，青色的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茗儿，你来主持阵法。”严师叔声音虚弱，“我以残余功力激发七星遁天阵，可将你们传送至三百里外的安全地点。但阵法一次最多传送十人，且需要至少一炷香时间蓄力。”
苏茗急道：“那师叔您……”
“我必须留下维持阵法稳定。”严师叔平静道，“而且……苍梧岭不能就这么丢下。山下那些杂碎，真以为我严九针只有这点本事？”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启动‘地脉归元阵’的钥匙，就在我体内。只要我死在这里，整座苍梧岭的地脉将会彻底暴走，引发山崩地裂。至少，能为你们争取三天时间。”
“师叔！”苏茗泪如雨下。
“别哭。”严师叔笑了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不舍，更有决绝，“三十年前，我答应云霄要保护好曦族的火种。今日，总算能兑现承诺了。”
他看向昏迷的沈砺：“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有担当。告诉他，好好活下去，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曦族的未来，在他肩上。”
又看向阿椋：“丫头，你心思纯善，好好照顾他。”
最后看向桑青葛等人：“诸位，这一路辛苦。苍梧岭对不住你们，这份情，来世再还。”
山下，溃逃的敌人已经重新集结。
邱万壑面色狰狞：“那小子肯定已经废了！趁他病，要他命！给我上！谁能拿下沈砺的人头，赏黄金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残存的二百余人再次鼓起勇气，向山顶发起冲锋。
观星台上，七星光芒越来越盛。
“时间到了。”严师叔站起身，走到台边，俯瞰山下如蚁群般涌来的敌人，“茗儿，启动阵法！”
苏茗咬牙，双手结印，按在阵眼玉石上。
“七星遁天，移星换斗——启！”
七道青色光柱骤然合一，化作一个巨大的光茧，将台上众人包裹其中！光茧开始旋转、变淡，逐渐透明……
山下，邱万壑等人已经冲到百丈之内！
“想跑？做梦！”邱万壑狂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小幡，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小幡迎风便长，化作三丈黑幡，幡面浮现无数扭曲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啸！
“万鬼噬魂幡！去！”
黑幡化作一道黑光，直扑即将消失的光茧！
严师叔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迎向黑幡！
“师叔——！”光茧中传来苏茗凄厉的呼喊。
严师叔没有回头。他张开双臂，周身真气鼓荡到极致，枯瘦的身躯仿佛瞬间膨胀！
“以我残躯，祭奠苍梧。地脉归元，天地同悲——爆！”
最后一个字吐出，严师叔整个人化作一团刺目的白光！
“轰——！！！！！”
比之前沈砺的“焚天式”更加恐怖的爆炸发生了！
整座苍梧岭，从山腰到山顶，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然后捏碎！山体崩塌，地火喷涌，烟尘遮天蔽日！冲上山的二百余人，连同邱万壑的万鬼噬魂幡，瞬间被吞没！
爆炸的冲击波扩散出十里，所过之处林木尽折，鸟兽绝迹。
而在爆炸的中心，那道即将消失的青色光茧，终于彻底隐去。
三百里外。
漓江畔，一片荒芜的河滩上。
虚空扭曲，青光乍现，一个光茧凭空出现，缓缓落地、消散。
苏茗、桑青葛、石猛、阿椋，以及昏迷的沈砺、胡枭、赵大山，七人跌落在河滩上。
苏茗第一时间扑到沈砺身边，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终于松了口气——还活着，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她抬头望向西北方向，那里，苍梧岭所在的位置，天空被染成诡异的暗红色，隐约还能听到闷雷般的余响。
泪水无声滑落。
“师叔……”
阿椋抱着气息微弱的胡枭，也哭成了泪人。石猛跪在地上，用拳头狠狠砸着沙滩。桑青葛扶着赵大山坐起，望着远方，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沈砺的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片陌生的天空，和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苏……姑姑……”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别说话。”苏茗擦了擦眼泪，将水囊凑到他唇边，“先喝点水。我们……安全了。”
沈砺艰难地转动脖颈，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又望向西北天空。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有问，也不需要问。
只是眼角，有一滴泪滑入鬓发，消失不见。
夕阳西下，漓江水红如血。
七道伤痕累累的身影，躺在荒凉的河滩上，如同被潮水冲上岸的残骸。
而江湖，依旧滚滚向前。
（第四部 第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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