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的舱门滑开时,外面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着暗红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制服剪裁得体,左胸绣着一个复杂的徽记——张嘴的貔貅头颅,嘴里衔着一枚旋转的齿轮。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不是赌石场常见的打手,而是装备精炼的私人安保。他们的武器没有外露,但作战服肘部和膝部加装的能量缓冲垫,是标准的军用级。
“凌先生。”中年男人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礼仪程序,“主人邀请您共进下午茶。地点在‘云顶水疗中心’的私人观景厅。”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威胁意味,但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凌站在舱门内,身后是瑞娜。她一只手藏在背后,凌知道那里握着微型震爆枪。
“如果我不去呢?”凌问。
“主人说,您一定会去。”中年男人从怀里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水晶芯片,放在舱门外的收纳台上,“这里面有段视频,您看完再做决定。”
芯片在台面上泛着微光。
凌用两根手指夹起芯片,插进腕部终端的读取口。光屏在空气中展开,只有他能看见的角度。
视频很短,十五秒。
画面是俯拍视角,看起来是某个仓库的监控。画面中央是两个人被捆在椅子上,嘴被封住。凌认得他们——三天前在赌石场外围,他向这对老夫妇买过两瓶水解剂。老夫妇的摊位很小,只卖些基础消耗品,当时凌多付了二十灵晶,因为老头的手在颤抖,像有神经性疾病。
现在老夫妇在画面里抖得更厉害了。
视频结束,最后三秒闪过一行字:【他们安全与否,取决于您接下来的选择。坐标附后。】
坐标正是云顶水疗中心。
凌关掉光屏。他看向中年男人,对方的脸像面具一样平静。
“带路。”
云顶水疗中心在永恒集市的顶层甲板,这里的气压和温度都模拟行星地表环境,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是真实的植物气味,不是空气清新剂。穿过种植着发光蕨类的走廊,凌被领进一个半圆形观景厅。
整面弧形墙壁都是透明材质,外面是永恒的星空。厅内没有椅子,只有一圈下沉式水疗池,池水冒着热气,水面上漂浮着淡蓝色的荧光花瓣。
貔貅主就在池子里。
他庞大的身躯浸泡在热水中,只露出肩膀以上。长袍不在身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松的丝质浴袍,敞开的领口露出大片刺青——不是图案,是密密麻麻的数据纹身,像电路板一样覆盖着皮肤。那串金属核桃放在池边的小桌上,旁边还摆着一套茶具。
“来了?”貔貅主没回头,望着窗外的星空,“坐。水是活温泉,从三百公里下的岩层抽上来的,对缓解神经疲劳有奇效。”
凌没脱衣服,在池边一张悬浮椅上坐下。他能感觉到,这个厅里至少还有六个隐藏的守卫——不是刚才那两个,是更专业的。他们的呼吸节奏被水声掩盖,但凌的神识能捕捉到能量流动的微小扰动。
“那对老夫妇呢?”凌开门见山。
“放了。”貔貅主终于转过头。热水让他的脸泛红,但眼睛还是那么小,那么锐利,“在你踏进这里的瞬间,他们就被送到医疗站了。我还给了他们一笔补偿,够他们在中层区开个小店,不用再去外围摆摊。”
他说得很自然,像在谈论天气。
“为什么这么做?”
“让你来。”貔貅主伸手,从小桌上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茶水是琥珀色的,冒着奇异的香气,不是茶叶,是某种植物的根茎,“我知道普通邀请请不动你。你这种人,警惕心比刺猬的背还硬。”
他把一杯茶推到凌面前。
凌没碰。
“怕有毒?”貔貅主笑了,露出金牙,“我要杀你,不会用这么低级的方法。赌石场每天流动的灵晶够买你命一百次,但杀了你有什么用?你的脑子才是值钱的东西。”
他端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脖子上的数据纹身像活了一样微微发光。
“凌,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貔貅主放下杯子,金属手指敲击着池边,“你这三天,在我的场子里赚了一百七十多万灵晶。按规矩,客人凭本事赚钱,我不该说什么。但你破坏的,不是钱,是‘秩序’。”
他抬起手,在空中虚划。
“赌石场就像个生态缸。有鱼,有虾,有水草。你进来前,生态是平衡的——有人赚,有人赔,庄家抽水,大家都活得下去。但你来了之后呢?”
他的手指猛地一握。
“你成了那头闯进生态缸的鲨鱼。现在所有小鱼小虾都跟在你后面,等着捡你吃剩的渣。摊主开始恐慌性涨价,赌徒开始非理性跟风,整个市场的定价体系正在崩解。再让你玩三天,我这个场子就废了。”
凌看着他:“所以你请我来,是想让我停手?”
“不。”貔貅主摇头,“我是想和你合作。”
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水流循环的汩汩声。
“合作?”
“对。”貔貅主从水里站起来,水花哗啦作响。他披上浴袍,走到观景窗前。窗外的星光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你有能力,我有场地。我们可以建立一种……可持续的盈利模式。”
他转身,数据纹身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呼吸般明暗交替。
“比如,你以后看中的矿胚,不要公开买。把编号发给我,我的人去收购,开解后的收益我们按比例分成。你继续赚你的钱,但不会引起市场恐慌。我维持我的秩序,还能从你的眼光里分一杯羹。”
凌沉默。
“当然,我不会亏待你。”貔貅主走回小桌旁,拿起那串金属核桃开始转,“除了分成,我还可以提供保护。永恒集市不是游乐场,你现在是块肥肉,盯着你的人多得是。克罗尔集团、黑岩兄弟会、还有其他一些……更麻烦的东西。”
他的核桃转得很慢,每转一圈,表面的符文就亮起一个。
“但如果你和我合作,”他停下转动,核桃的最后一个符文停在指尖,“你就是赌石场的‘特邀顾问’。动你,就是动我。在永恒集市,我这张脸,还是值点钱的。”
他说完了,等凌回答。
凌看着那串核桃。刚才转动的节奏里,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每当核桃转到第七圈时,貔貅主的无名指会轻微抽搐一下。很细微,但凌的神识捕捉到了。那是神经损伤的后遗症,说明这双手曾经受过重伤,或者做过大面积的机械改造。
“如果我拒绝呢?”凌问。
貔貅主脸上的笑容淡了。他重新坐回水池,让热水淹没到胸口。
“那我只好采取其他措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平和,但水温似乎下降了几度,“比如,永久性封禁你的入场权限。或者,把你‘点金手’的名声,包装成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你知道,在赌石场,信誉比能力更重要。一旦所有人都认为你是庄家的托,你就再也捡不到漏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还有那对老夫妇。我能放他们,也能再请他们回来。”
凌站起来。
“我需要时间考虑。”
“多久?”
“明天中午之前给你答复。”
貔貅主点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他挥挥手,那个穿暗红制服的中年男人从侧门走进来,手里托着一个金属盘,盘子上放着一枚黑色的通讯芯片。
“这是我的私人频道。”貔貅主说,“想通了,就联系我。记住,凌,我不是你的敌人。在这座集市里,能成为朋友,就别做对手。”
凌拿起芯片,转身离开。
穿过走廊时,他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守卫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一直到走出水疗中心,回到公共区域,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稍微减弱。
终端震动,是瑞娜发来的加密消息:【那对老夫妇确实被送到医疗站了,刚做完检查。他们账户里多了五千灵晶,汇款方是匿名账户。】
凌关掉消息,站在顶层甲板的观景台边缘。
脚下,永恒集市层层叠叠的灯火向深处延伸,像一座倒置的钢铁丛林。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摊位、一个店铺、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挣扎求生。
貔貅主说得对,他破坏了秩序。
但秩序是谁的秩序?
凌摊开手掌,看着那枚黑色通讯芯片。芯片表面刻着细小的貔貅图案,在集市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忽然想起墨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在赌桌上,庄家永远不会和你公平对赌。他邀请你上桌,只是因为他已经算好了所有的牌。”
那么现在,貔貅主手里握着什么牌?
凌不知道。但他知道,明天的答复,将决定接下来是继续在赌石场行走,还是彻底踏入另一片更危险的赌局。
他收起芯片,朝下层甲板的电梯走去。
身后,观景厅的落地窗前,貔貅主还泡在水池里。他转着核桃,看着凌远去的背影,对着空气轻声说:
“他拒绝了。”
角落里,一个模糊的人影动了动。那人坐在阴影中,从头到尾没发出任何声音。现在他站起来,身材高瘦,穿着普通的工装服,但左手戴着一枚金属戒指——戒指的纹路,如果凌看到,会认出来。
和索菲亚那枚很像。
“意料之中。”人影的声音沙哑,“那下一步?”
“按计划b。”貔貅主把一颗核桃抛进水里,核桃沉下去,在水底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让他知道,拒绝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人影点点头,消失在侧门。
貔貅主独自望着星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数据纹身。那些纹身在皮肤下微微发热,像某种古老的烙印在苏醒。
“点金手……”他喃喃自语,“金子再硬,也是可以熔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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