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究是下大了。
初秋的夜雨,少了夏日的暴烈,多了几分缠绵的阴冷。细密的雨丝,被秦岭深处无定向的山风卷着,斜斜地扑打在脸上、身上,带来一种湿漉漉、粘腻腻的寒意,能透过冲锋衣的外层,一直沁到骨头缝里。骊山的轮廓,在愈发浓重的夜色和雨幕中,早已模糊成一团团深浅不一的、沉默的、仿佛潜伏着无数古老梦魇的墨色剪影。远处,那片被严格划定的、灯火通明的考古遗址区和游客中心,此刻也只剩下几团朦胧的、湿漉漉的光晕,在雨夜中显得遥远而虚幻,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孙阳、振宇、韩亮三人所处的这处山崖缝隙,位于骊山主陵区东南侧一处极其偏僻、几乎无人踏足的陡峭山坡上。说是“缝隙”,其实更像是一道被岁月和山洪冲刷出来的、向内凹陷的、勉强能遮住头顶风雨的岩檐。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石,身前是垂挂下来、被雨水打得簌簌作响的藤蔓,透过藤蔓的间隙,能望见下方那片被夜色和雨水笼罩的、广袤而沉默的、埋藏着无数秘密的皇陵封土区。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岩石、腐殖质后散发出的、浓重而清冽的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混杂着深秋山间特有的、微带凛冽的寒意。但在这片“正常”的自然气息之下,孙阳那经过十年生死磨砺、早已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以及怀中那块虽然黯淡、但贴身存放依旧能带来一丝微弱暖意的“星核”残骸,都在无声地告诉他,这片土地之下,那更深层的、与“正常”世界格格不入的、冰冷、古老、带着血腥和诅咒气息的“异常”,并未消失。只是,相比起数月前东海之行前,他从刘胖子和秦岭“门”那里感知到的躁动和不安,此刻这片土地深处散发出的“气息”,似乎也……“沉寂”了许多。
并非消失,而是像一头受伤的、疲惫的巨兽,暂时收敛了爪牙,陷入了某种深沉的、但依旧能感受到其存在感的、压抑的“蛰伏”或“低语”。这种“沉寂”,与秦岭“地听”安全屋那边刘胖子反馈的情况,与林夏监控的全球“异常”态势,甚至与东海深处那个构造体陷入的“休眠”状态,隐隐吻合,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全局性的、难以理解的“同步”。
是东海那场惨烈的、近乎同归于尽的“干扰”和“对冲”,产生的连锁反应,波及到了这里?还是说,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被“长生药”和徐福诅咒扭曲的、不死的、或者说“伪活”的“核心”,本身也通过某种他们尚未知晓的方式,与那个构造体,乃至与全球的“异常”网络,存在着更深层的、超越物理距离的“连接”?
韩亮紧闭着眼睛,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防水毯。雨水偶尔被风吹进来,打湿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夹杂着些许灰白的头发,粘在苍白的、带着几道细微新疤的额头上。他那只缠着绷带、但手指已经能微微活动的右手,紧紧握着那块破碎的青铜罗盘,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隐现。罗盘表面,没有任何光芒,指针也静止不动,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历经沧桑的古董碎片。但孙阳和振宇都能感觉到,韩亮此刻的全部心神,并非在“看”或“听”,而是沉浸在一种更加玄奥、更加难以言喻的、与手中罗盘、与脚下大地、乃至与冥冥中某种“脉络”或“频率”的、极其微弱而艰难的“共鸣”与“感知”之中。
这是韩亮恢复意识、并经过数月秘密治疗后,第一次主动尝试,在如此接近骊山地宫核心的区域,重新“连接”他那与家族传承、与“门”、与“钥匙”紧密相关的、独特的感知能力。东海之行,他被构造体“连接”和“解析”的惨痛经历,虽然几乎摧毁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但也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拓宽”或“扭曲”了他对这种“异常”的感知维度。用林夏(在他情况稳定后,通过加密通讯进行的长时间、极其小心的“访谈”和数据分析后)的话来说,韩亮的感知频谱,似乎被强行“嫁接”或“污染”上了一小部分那个构造体信号中、与“观察者”框架相似、但又被“守门人”古法扭曲后的、更加冰冷、更加“非人”的“信息接收模式”。这使得他现在能“听”到或“感觉”到一些以往无法察觉的、更加细微、但也可能更加危险的“杂音”和“脉络”。
时间,在冰冷的雨夜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雨打藤叶、风吹山林的簌簌声,以及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狭窄、潮湿、阴冷的岩檐下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韩亮那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握着罗盘的手,也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刚从一场极其耗费心神的、漫长的潜泳中浮出水面,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然后,才缓缓地、有些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后来在东海折磨中一度涣散失神的眼睛,此刻重新凝聚起了焦点。只是那焦点深处,不再是往日的纯粹、执着,或者被仇恨驱动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疲惫、沧桑、明悟、以及一丝……极其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凝重的复杂神色。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依旧瘦削但已恢复了一些坚毅轮廓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怎么样?” 孙阳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平静,但他紧握在冲锋衣口袋里的手,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振宇也上前半步,无声地扶住了轮椅的把手,做好了随时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韩亮没有立刻回答。他低下头,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手中那块冰冷、破碎、毫无反应的青铜罗盘,仿佛在辨认一个失散多年、却又面目全非的老友。良久,他才用依旧有些沙哑、但比之前清晰稳定了许多的声音,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岩石缝隙中,艰难地挤出来:
“地宫深处……那个东西……还‘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语来描述那种超越语言的感觉。
“但它的‘状态’……变了。不是‘死’了,也不是‘虚弱’了。更像是……被‘抽走’了大部分的‘活性’和‘关注’。就像……一个原本烧得通红、不断向外辐射着光和热的巨大火炉,突然被拔掉了最主要的‘燃料’管道,或者……被一个更大、更冰冷的‘罩子’,给罩住了大部分。火炉本身的结构还在,余温犹存,甚至最核心的地方,可能还有点微弱的、不稳定的、类似‘余烬’或‘残响’的东西在跳动……但那种疯狂的、扭曲的、试图向外扩张、同化、吞噬一切的‘意志’和‘力量’……明显减弱了。减弱了很多。”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望向黑暗中那片皇陵封土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和千年的时光。
“我能‘感觉’到,地宫深处,那种被徐福用‘长生药’和‘星核’(陨星之核)强行扭曲、固定下来的、介于‘生’与‘死’、‘秩序’与‘混沌’之间的、诡异的‘伪生命场’和‘诅咒能量场’,其运行的‘频率’和‘强度’,都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下降的幅度,和我们之前在秦岭‘门’监测到的能量衰减,以及林夏报告里提到的全球‘噬界’侵蚀活性降低的趋势……大致吻合。”
“更重要的是……” 韩亮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更加深沉的警惕,“我好像……能隐约‘触摸’到,在地宫那个‘伪生命场’的深处,除了原本徐福和始皇留下的、充满权力欲和长生执念的‘印记’之外,似乎……还多了一丝极其微弱、但属性截然不同的、更加……‘冰冷’、‘机械’、‘非人’的……‘连接点’或者‘共振回波’?”
“冰冷?机械?非人?” 孙阳的心猛地一沉,“类似……东海那个构造体?还是……‘观察者’?”
“不完全一样。” 韩亮摇头,似乎在极力分辨脑海中那模糊而危险的“感觉”,“比东海那个构造体散发出的、试图‘吞噬’和‘转化’一切的‘虚无’感,要更加……‘隐蔽’,更加‘格式化’。有点像……林夏从‘观察者’信号中解析出的、那些最基础的、用于标识和定位的‘框架’编码的……某种极其粗糙、扭曲、但又试图模仿的……‘残次品’或者……‘接收标记’?”
他看向孙阳,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阳子,你还记得秦无咎留下的壁画和笔记里,提到过的,关于‘门’被‘它们’(观察者)利用,留下‘标记’和‘后门’的描述吗?”
孙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老河口镇地下,那条刻满沉重历史教训的壁画甬道,以及秦无咎最后的血书警告。壁画上清晰地描绘了,那些来自星空、冰冷、不带情感的“光点”和“阴影”,如何通过“门”留下的“标记”,对文明进行“观察”、“评估”,甚至“收割”。
“你的意思是……” 孙阳的声音,因为那个可怕的猜测而微微发紧,“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被徐福扭曲的‘长生’核心,也可能在漫长岁月中,无意识地,或者因为徐福的某些禁忌操作,被动地……成为了‘观察者’留下的、某种性质的‘标记’或‘监测点’之一?而现在,因为东海构造体的‘休眠’,或者‘观察者’信号的集体‘静默’,这个‘标记’的‘活性’或‘数据传输’,也暂时……中断或降低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韩亮沉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罗盘边缘,“甚至可能更糟。徐福当年炼制‘长生药’,核心材料是‘陨星之核’。而‘星核’……根据我们这些年的调查和推测,很可能与‘观察者’,或者与‘门’本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就是‘它们’投放的‘钥匙’或‘诱饵’的一部分。徐福用这种材料,结合血腥的邪术,强行在地球上制造出一个扭曲的、不稳定的‘伪长生’节点,这个过程本身,可能就像是在‘观察者’的‘监测网络’上,人为地、但又极其拙劣地,‘打’上了一个异常醒目、充满‘噪音’和‘污染’的……‘错误信号源’或者‘畸变瘤’。”
“这个‘畸变瘤’,在过去两千年里,可能一直在向‘观察者’的网络,发送着混乱、扭曲、但充满‘地球本土生命’和‘非自然能量干预’特征的、独特的‘数据’。而现在,这个‘数据流’减弱了,要么是因为‘瘤’本身出了问题(东海事件影响),要么是因为……‘接收端’(观察者)暂时关闭了‘接收’。”
这个推测,比之前单纯的“能量衰减”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如果骊山地宫真的是一个被“观察者”标记了的、特殊的“畸变监测点”,那么徐福的所作所为,秦始皇对“长生”的贪婪,以及后续两千年因此引发的无数悲剧和秘密,其意义和影响,就远远超出了单纯的人类权力欲望和古代方士的疯狂实验范畴,而被置于了一个更加宏大、更加黑暗、也更具威胁性的、宇宙尺度的背景下。
“地宫深处的那个‘连接点’或‘共振回波’……” 振宇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特种兵特有的、对危险的本能直觉,“会不会……就是‘它们’留下的‘后门’?或者,是那个‘畸变瘤’与‘观察者’网络之间,某种形式的……‘脐带’?”
“脐带……” 韩亮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很形象的比喻。如果是‘脐带’,那么现在这根‘脐带’的‘供血’或‘信息交换’,明显变弱、甚至可能暂时‘阻断’了。但这并不意味着‘脐带’断了,更不意味着‘瘤’死了。它只是进入了某种……‘低功耗待机’状态。一旦‘供血’恢复,或者外界的刺激达到某个阈值……”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孙阳和振宇都明白。
一旦“供血”恢复——无论是“观察者”信号重新出现,还是东海构造体再次“苏醒”,或者是地球本身发生了什么足以惊动“它们”的巨大能量事件——这个被标记了的、沉寂的“畸变瘤”,很可能会被重新“激活”,甚至可能成为“它们”进行下一步行动(无论是“观察”、“评估”、“收割”还是“清理”)的一个现成的、极具“研究价值”的“突破口”或“跳板”!
到那时,骊山地宫,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充满诅咒和危险的古代陵墓,而可能变成连接着星空最深黑暗的、一个极度不稳定的、毁灭性的“炸弹”的引爆点!
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更加浓重。寒意,从湿透的衣物,一直渗到三人的心里。
他们原本以为,东海之行,赢得了一场“暂时的胜利”,为世界争取到了一段宝贵的“平静期”。但现在看来,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潜藏的暗流和危机,可能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根深蒂固,也更加……与人类文明最古老、最黑暗的秘密纠缠在一起。
“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孙阳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关于徐福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关于‘陨星之核’的真正来源,关于骊山地宫深处那个‘连接点’的具体性质……秦无咎的笔记里可能只有碎片,我们需要更系统的研究。李教授(狻猊)那边,这些年应该也通过他的渠道,收集了不少关于秦代方术、徐福东渡、以及古代天外陨石记载的偏门史料。林夏(椒图)也需要对全球范围内,与‘星核’材质、‘观察者’信号残留、以及类似骊山这种‘异常’古迹相关的所有情报,进行一次最深度的交叉分析和数据挖掘。”
他看向韩亮:“你的感知,是独一无二的钥匙。但你需要时间,更系统地恢复和掌握它,理解东海经历带给你的……变化。我们不能盲目地再次冒险。”
他又看向振宇:“‘睚眦’小组需要休整,但也需要保持最高级别的警戒。东海构造体虽然‘休眠’,但我们必须有预案,防止它突然‘苏醒’,或者有其他势力(比如‘黑鳞社’、‘园丁’的残余)趁机打它的主意。秦岭‘门’那边,刘胖子(蒲牢)的监控也不能放松。”
“我们分头行动,但目标一致。” 孙阳的声音,在雨夜中,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利用这段‘平静期’,不是休息,而是积蓄力量,深化理解,编织一张更严密的情报和预警网络。我们要搞清楚,我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是‘观察者’,是‘噬界’,是那个深海构造体,是骊山这样的‘畸变点’,还是……所有这些背后,那个更加庞大、更加难以名状的、共同的‘根源’?”
韩亮和振宇,都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沉重真相和责任激发出的、更加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另外,” 孙阳的目光,再次投向雨夜中那片沉默的皇陵封土,声音低沉了几分,“白璃……或者说,守陵氏一族的秘密,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她们世代守护这里,对抗的或许不仅仅是徐福的诅咒和贪婪的盗墓者,很可能也包括了……防止地宫深处的那个‘畸变瘤’,与‘它们’产生更深的‘连接’。找到白璃,或者找到守陵氏可能留下的、关于‘门’和‘观察者’的真正传承,或许也是关键。”
提到白璃,韩亮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十年前骊山逃生,白璃选择留下,与崩塌的陵墓、与那份沉重的家族使命和责任同在。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但她的存在,她所代表的“守陵氏”的牺牲与坚守,本身就是这部黑暗史诗中,一抹无法忽视的、悲壮而复杂的亮色。
雨,渐渐停了。夜空中,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角墨蓝色的、被雨水洗过的、清冷的天空,和几颗格外明亮的、冰冷的星辰。山风卷走了部分水汽,带来更深重的寒意。
没有更多的话语。孙阳推起韩亮的轮椅,振宇在前方探路,三人沿着湿滑、陡峭、被夜色笼罩的小径,开始缓缓下山,返回那个隐藏在骊山深处、临时设置的、绝对安全的撤离点。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和雨后蒸腾起的、乳白色的山岚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冰冷的、沉默的、承载了太多秘密的骊山,依旧矗立在原地,在逐渐散去的雨云和重新露出的、冷漠的星空下,继续着它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沉重而孤独的守望。
而他们都知道,这场雨夜的“确认”和“交谈”,并非结束,而是一个新的、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的阶段的开始。暂时的平静,是喘息之机,也是风暴酝酿之时。他们必须利用好这用血与火换来的、宝贵而脆弱的时间,去追寻那隐藏在历史尘埃和星空深处的、终极的答案,并为那注定会再次到来的、更加黑暗的漫漫长夜,准备好……足够坚韧、也足够明亮的“火种”。
山路崎岖,前路未卜。但脚步,未曾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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