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宜出行。
归化城南门外,黑压压站满了人。
十万军民从黎明时分就聚集在此,汉人屯户,蒙古牧民,边军将士,商贾工匠,还有各部台吉、首领,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城楼。
城楼上,张世杰一身戎装,外披白狐大氅,正与李定国做最后交代。两人身后,刘文秀、周文韬、陈启新等文武官员肃立,再往后是三十六名蒙古台吉——都是漠南漠北归附部落的首领。
“定国,北庭就交给你了。”张世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三件事:屯田不能停,水利要抓紧,各部要安抚。巴图尔那边若有异动,不必请示,可临机专断。”
李定国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公放心,有定国在,北疆乱不了。”
这位镇北侯半年间晒得更黑,脸上多了几道风霜刻痕,眼神却愈发锐利如鹰。张世杰扶他起来,从腰间解下佩剑:“此剑随我十二年,平流寇,灭建奴,定漠北。今日留给你,见剑如见我。”
那是一柄古朴的汉剑,剑鞘乌黑,剑柄缠着褪色的丝线。李定国双手接过,眼眶微红:“定国……必不负主公所托!”
张世杰点点头,转向刘文秀:“文秀随我回京。河套水利的后续,你要多费心,定期与陈郎中通信。还有土豆试种,秋后报我产量。”
“遵命。”刘文秀躬身。
交代完毕,张世杰走到城楼垛口,俯视下方。
十万军民,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仰头望着他,目光里是敬畏,是感激,是期待。蒙古牧民手捧哈达,汉人屯户提着鸡蛋、干粮,孩子们举着刚摘的野花。
半年。仅仅半年时间,这片曾经战乱频仍的土地,已经初现安宁繁荣。
河套平原上,总干渠贯通百里,支渠如血脉延伸,灌溉着新开垦的百万亩良田;归化城内,砖瓦房成片建起,街市兴旺,蒙汉商贩比邻而居;草原深处,定居点的炊烟袅袅,圈里的牛羊肥壮,院里的菜苗青翠。
还有那座金顶辉煌的大召寺,佛祖舍利的供奉,让无数牧民有了精神寄托。班禅特使洛桑嘉措已决定暂留归化城,在新建的佛学院讲经说法,这更巩固了黄教对“天可汗”的支持。
一切都上了轨道。
但张世杰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开口。声音通过特制的铜喇叭,传遍城南旷野:
“漠南的父老乡亲,将士们,本公今日南返,有几句心里话要说。”
十万人竖起耳朵。
“这半年,我们一同挖渠引水,一同垦荒种田,一同建屋修路。有人手上磨出了泡,有人肩上晒脱了皮,有人甚至累倒在工地上。苦不苦?苦!”
“但今天我们看到了什么?看到了黄河水流入干涸的土地,看到了麦苗钻出黑土,看到了暖屋里婴儿不再啼哭,看到了老人脸上有了笑容!”
他的声音渐高:“这就是我们受苦的意义——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不再受冻饿之苦,不再遭战乱之祸!为了汉蒙各族,能像一家人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
人群中,有人开始抹眼泪。
“本公今日要走,但心留在这里。”张世杰指向北方,“李定国将军将代本公镇守北庭,屯田继续,水利继续,一切照旧!各部落台吉、首领,要像支持本公一样支持李将军。汉民屯户,要尊重蒙古兄弟的风俗;蒙古牧民,要爱护汉民兄弟的庄稼。”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从今往后,这漠南漠北,是大明的北疆,是所有人的家园。谁敢破坏这份安宁,谁就是汉蒙共同的敌人!”
“天可汗万岁!”不知谁先喊了一声。
接着,万民呼应:“天可汗万岁!万岁!万岁!”
声浪如潮,震天动地。蒙古台吉们右手抚胸,深深鞠躬;汉人百姓跪倒一片;边军将士举枪致敬。
张世杰眼眶微热。他转身,最后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然后大步走下城楼。
城门洞开。
三千亲军早已列队等候。这些将士黑衣黑甲,背燧发枪,腰佩战刀,胯下战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河曲马。军容整肃,杀气凛然。队伍中央,一辆特制的四轮马车静静停着,车身上绘着日月山河纹,车顶插着“张”字大旗和“天可汗”金狼旗。
张世杰登车,回望一眼归化城高耸的城墙,挥手下令:
“出发!”
大军南行,每日六十里,不疾不徐。
张世杰没有一直坐车,而是经常骑马与将士同行。他知道,这种时候与士卒同甘共苦,比任何赏赐都能凝聚军心。
刘文秀陪在他身边,看着沿途景象,忍不住感慨:“主公,半年前咱们北上时,这一路还是荒草遍野,偶尔见到几个蒙古包,牧民见了军队就躲。您看现在——”
他指着远处。官道旁,新修的驿站冒着炊烟;田野里,农人正忙着春耕;更远些的山坡上,牛羊成群,牧童的歌声随风飘来。
“是啊。”张世杰颔首,“屯田之策,初见成效。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主公是指……江南那边?”
张世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文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觉得咱们做的这些事,最难的是什么?”
刘文秀想了想:“最难的是……改变人心?”
“说对了一半。”张世杰望着远方,“最难的是,改变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心。普通百姓,你让他吃饱穿暖,他自然拥护你。但那些士绅、官僚、旧贵族,他们要的不是温饱,是特权,是千百年来高人一等的地位。”
他冷笑:“银行抢了钱庄的生意,银元断了私铸钱的路,屯田动了地主的田租,科举改革寒了读书人的心……这些人,怎么会甘心?”
刘文秀默然。
大军行至傍晚,在一处河边扎营。亲军纪律严明,不扰民,不抢掠,自己打柴取水,埋锅造饭。张世杰的营帐设在高处,可俯瞰整个营地。
晚饭后,张世杰正在帐中翻阅各地奏报,亲兵来报:“主公,夜枭有密信到。”
“呈上来。”
密信装在一个小铜管里,蜡封完好。张世杰拆开,就着烛火细看。信是夜枭统领从北京发来的,汇报了两件事:
第一,江南三大钱庄的抵制升级。他们不仅拒收丝路银元,还联合三十余家商号,拒绝与皇家银行有往来的商贾交易。苏州、杭州等地已出现小规模挤兑。
第二,朝中近日有流言,说“越国公在漠南自称天可汗,广收人心,其志不在小”。流言源头不明,但传播很快。
张世杰看完,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烧掉。
火光跳动,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文秀,”他唤道,“你说,这流言会是谁放的?”
刘文秀猜测:“江南士绅?他们恨主公入骨。”
“有可能。但更可能是宫里。”张世杰淡淡道,“皇上对‘天可汗’这个称号,一直心存芥蒂。”
“那怎么办?”刘文秀有些急,“要不咱们加快行程,早点回京解释?”
“解释?”张世杰摇头,“这种事越描越黑。况且——”
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为什么要解释?灭后金,平蒙古,设北庭,兴屯田……哪一件不是为大明确实?哪一件不是为百姓谋福?‘天可汗’是蒙古诸部共尊的,不是我自封的。若有人拿这个做文章,那就是其心可诛。”
话虽如此,但刘文秀还是看到了主公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
是啊,这些年,主公一人扛着整个帝国前行。外要平虏安边,内要改革除弊,还要时时提防背后的冷箭。就是铁打的人,也会累。
“主公,”刘文秀轻声道,“回京后,您该好好歇歇了。”
“歇?”张世杰苦笑,“江南的钱庄战,西域的准噶尔,东北的沙俄,还有格物院的蒸汽机,讲武堂的扩建……哪一件能歇?”
他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
“文秀,你记住:我们做的这些事,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四月十八,大军行至居庸关。
这是长城的重要关隘,扼守京城西北门户。关城雄伟,箭楼高耸,瓮城森严。关前早已有朝廷派来的迎接使团——礼部尚书、兵部侍郎、还有几位勋贵代表。
张世杰远远就看到了那面“钱”字旗。
钱谦益。这个名字让他眉头微皱。此人是东林党元老,文坛领袖,在江南士绅中威望极高。去年清算钱谦益逆案时,因为证据不足(真正的钱谦益在这个时空并未明显通敌),加上江南士林集体上书求情,崇祯最终只将他罢官了事。没想到不到一年,竟又起复为礼部尚书。
这里面的政治意味,耐人寻味。
大军在关前三里停下。张世杰下马,整了整衣甲,带着刘文秀和十几名亲将,步行上前。
钱谦益已年过六旬,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他身着二品绯袍,头戴乌纱,手持节杖,身后跟着大小官员数十人。见张世杰走近,他率先躬身行礼:
“礼部尚书钱谦益,奉旨在此迎接英国公凯旋。”
语气恭敬,姿态标准,挑不出毛病。
张世杰还礼:“有劳钱尚书。本公何德何能,敢劳朝廷如此兴师动众。”
“越国公言重了。”钱谦益直起身,笑容可掬,“公爷平定漠北,设都护府,兴屯田,安边民,此乃不世之功。皇上龙颜大悦,特命老臣率百官相迎,并已在京中备下庆功大典。”
他说着,目光扫过张世杰身后的大军,又看了看那面“天可汗”金狼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霾。
“请公爷入关歇息。明日一早,一同进京。”
“好。”
当夜,居庸关守将府设宴。
宴席很丰盛,但气氛微妙。钱谦益全程谈笑风生,讲古论今,却绝口不提漠南屯田的具体情况,也不问北疆现状。其他官员更是谨言慎行,生怕说错话。
酒过三巡,钱谦益忽然举杯:“英国公,老臣有一事不解,想向公爷请教。”
“钱尚书请讲。”
“老臣读史,知汉有霍去病封狼居胥,唐有李靖灭突厥,皆是不世之功。然霍、李二人,功成之后,皆急流勇退,不居功,不揽权。故能善始善终,青史留名。”钱谦益笑眯眯道,“公爷以为如何?”
这话里的机锋,连刘文秀都听出来了——这是在劝张世杰学古人“急流勇退”呢。
张世杰面色不变,举杯回敬:“钱尚书博古通今,说得有理。不过本公记得,霍去病二十四岁病逝,李靖晚年遭猜忌,闭门不出。这‘善始善终’,似乎也没那么圆满。”
钱谦益笑容一僵。
张世杰继续道:“况且,时势不同,岂能一概而论?如今大明北有沙俄虎视,西有准噶尔桀骜,南洋红夷船坚炮利。正是我辈奋力之时,何谈退字?”
“公爷忧国忧民,老臣佩服。”钱谦益干笑两声,“只是……树大招风啊。公爷这些年在北疆所为,朝中非议不少。就说这‘天可汗’尊号,虽是蒙古诸部诚意,但终究……于礼不合。”
终于说到正题了。
张世杰放下酒杯,直视钱谦益:“钱尚书,蒙古诸部为何尊本公为天可汗?”
“自然是感公爷平定之恩……”
“不对。”张世杰打断他,“是因为本公让他们吃饱了饭,穿暖了衣,住上了房,不再担心白灾饿死牛羊,不再害怕战乱家破人亡!若这也能被非议,那请问钱尚书:是虚礼重要,还是万民温饱重要?”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
钱谦益脸色变了变,强笑道:“公爷误会了,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张世杰不依不饶,“钱尚书久在江南,可知塞北苦寒?可知牧民冬日冻毙之惨?可知白灾过后,饿殍遍野之状?若不知,本公可以细细讲给你听。”
宴席上鸦雀无声。所有官员都低下头,不敢出声。
钱谦益深吸一口气,起身作揖:“老臣失言,公爷见谅。”
张世杰也站起身,扶住他:“钱尚书言重了。本公是个粗人,说话直,尚书莫怪。只是这北疆之事,关乎国家安危,百姓生死,容不得半点虚伪矫饰。尚书以为然否?”
“……然。”
宴会不欢而散。
回到住处,刘文秀忍不住道:“主公,钱谦益今日明显是来敲打的。您这样硬顶,会不会……”
“会不会激化矛盾?”张世杰替他说完,摇摇头,“文秀,你不懂。对钱谦益这种人,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今日我若软了,明天朝堂上就会有更多弹劾,更多流言。”
他走到窗前,望着关内灯火:“况且,我也不是毫无准备。”
“主公的意思是?”
“你可知,钱谦益为何能起复?”
刘文秀摇头。
“因为江南士绅需要他在朝中的代言人。”张世杰冷笑,“银行和银元动了他们的钱袋子,他们当然要反扑。钱谦益就是他们推出来的先锋。”
“那咱们……”
“不急。”张世杰淡淡道,“苏明玉在江南已经布好了局。等咱们回京,好戏就该开场了。”
正说着,亲兵来报:“主公,关外有一队人马求见,说是从西域来的商队,有要事禀报。”
西域?
张世杰与刘文秀对视一眼。
“带进来。”
来的是三个人,都穿着突厥风格的长袍,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高鼻深目,满脸络腮胡,一进帐就跪倒在地:
“草民阿布都拉,吐鲁番商人,拜见天可汗!”
说的是带有浓重口音的汉语。
张世杰示意他起身:“你说从西域来,有何要事?”
阿布都拉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封血迹斑斑的信。信是用回鹘文写的,旁边有汉文翻译。
“天可汗,这是叶尔羌汗国阿布都拉哈汗的亲笔信。十天前,准噶尔巴图尔珲台吉突袭吐鲁番,我军败退,汗王受伤,现在退守哈密。汗王派我冒死突围,向天可汗求救!”
张世杰接过信,快速浏览。
信上内容触目惊心:巴图尔珲台吉集结五万骑兵,以“统一卫拉特,恢复蒙古荣光”为名,突然东进。叶尔羌汗国猝不及防,连失数城。巴图尔在占领区推行残酷统治,强迫穆斯林改信藏传佛教,不从者屠杀。吐鲁番一带,已是血流成河。
“战事什么时候开始的?”张世杰问。
“一个月前。巴图尔先派人刺杀了和硕特部的首领,吞并其部众,然后掉头东进。我们以为他要打哈萨克,没想到……”
阿布都拉声音哽咽:“天可汗,西域各族久慕大明,视中原为父母之邦。如今准噶尔暴虐,唯有天朝能救我们于水火啊!”
张世杰沉默。
刘文秀急道:“主公,巴图尔这是要一统西域,然后东犯河西!咱们必须早做打算!”
张世杰何尝不知。但他更清楚,现在不是出兵的时候。
漠南屯田初定,需要时间巩固;河套水利未成,粮草储备不足;新军虽强,但劳师远征,后勤压力巨大。更重要的是,朝廷内部不稳,江南钱庄战正酣,此时若再开西域战端,内外交困。
可不救,叶尔羌必亡。西域落入准噶尔之手,河西走廊将永无宁日。巴图尔一旦整合西域资源,下一步必定东进。
两难。
“阿布都拉,”张世杰沉吟许久,终于开口,“你先下去休息。此事关系重大,本公需仔细斟酌。”
“天可汗……”
“放心,大明不会坐视不管。”
待阿布都拉下去,张世杰立即召来夜枭驻居庸关的负责人。
“飞鸽传书北庭,令李定国加强戒备,密切监视准噶尔动向。再传书京城苏明玉,让她准备好一笔特别经费,随时调用。”
“遵命!”
刘文秀忧心忡忡:“主公,真要打吗?”
“打是迟早要打,但不是现在。”张世杰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西域位置,“巴图尔选择这时候动手,不是偶然。他是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反应,试探我们的实力。”
“那咱们……”
“示弱,但示强。”张世杰眼中精光闪烁,“明日进京,本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奏请朝廷,增兵河西,重修嘉峪关。同时,派人联络哈萨克汗国、和硕特残部,支持他们对抗准噶尔。”
“可朝廷会同意吗?钱谦益那些人……”
“他们会同意的。”张世杰冷笑,“因为本公会告诉他们:准噶尔下一个目标,不是西域,是河西;不是叶尔羌,是大明!事关国家安全,谁敢反对,就是通敌!”
刘文秀恍然大悟。
这才是主公的高明之处——将西域问题,上升到大明国家安全的高度。如此一来,朝中那些反对派,就不敢公开阻挠了。
“那江南的钱庄战……”
“照打不误。”张世杰斩钉截铁,“内政外交,双线作战,这才是真正考验一个国家的时刻。大明要想复兴,这一关必须过。”
夜深了。
张世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西北方向。那里,烽烟已起。
巴图尔珲台吉,这个历史上的准噶尔汗国奠基者,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时机拿捏得极准——大明刚平定漠北,需要消化;内部改革进入深水区,矛盾重重。
但这恰恰证明,张世杰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真正触动了旧秩序的根基,真正威胁到了那些既得利益者。所以他们要反扑,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包括远在西域的准噶尔。
“也好。”张世杰低声自语,“该来的总会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四月二十,晨。
居庸关城门大开,旌旗招展。
张世杰的三千亲军列队出关,黑衣黑甲,军容肃杀。钱谦益率领的百官仪仗在前引路,鼓乐齐鸣。
从居庸关到北京,六十里官道,早已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沿途每隔三里设一彩棚,有官员、士绅、百姓代表在此迎候。更远处,无数百姓扶老携幼,站在路边,都想一睹“天可汗”凯旋的风采。
张世杰没有坐车,而是骑马而行。他一身戎装,外披崇祯特赐的蟒袍,腰佩御剑,胯下是一匹通体雪白的西域良驹。阳光照在他身上,金光闪闪,宛如天神下凡。
“看!那就是越国公!”
“天可汗!天可汗万岁!”
人群欢呼如潮。许多百姓跪地磕头,有些老人甚至泪流满面——他们经历过万历末年的混乱,天启年间的阉党,崇祯初年的饥荒流寇。是大明英国公,平定了内乱,驱逐了外虏,让天下重归太平。
这份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张世杰在马上拱手致意,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心中却平静如水。
他看到了欢呼,也看到了别的东西——路边一些士绅模样的人,虽然也在拱手,但眼神冷淡;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更远处,甚至有僧人、道士在冷眼旁观。
这个帝国,远未到万众一心的时候。
队伍行至德胜门外,这里已是人山人海。京营出动上万士兵维持秩序,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全部上街。城门楼上,崇祯皇帝率文武百官,亲自出迎。
这是极高的礼遇——皇帝出城迎臣子,本朝少有。
张世杰下马,步行至城楼下,单膝跪地:“臣张世杰,奉旨平定漠北,今功成回朝,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传遍四方。
崇祯在城楼上,看着跪在下面的张世杰,心情复杂。
这个人,功高盖世,权倾朝野。满朝文武,一半是他的门生故吏;天下兵马,大半听他号令;漠南漠北,尊他为天可汗。这样的臣子,古来少有。
是该喜,还是该忧?
“爱卿平身。”崇祯抬手,声音通过特制的传声筒传出,“卿为国立下不世之功,辛苦了。今日凯旋,朕心甚慰。”
“谢陛下!”
一套繁琐的礼仪过后,张世杰被迎入城中。接下来是游街夸官——这是朝廷给功臣的最高荣誉。他从德胜门入,经鼓楼,过棋盘街,最后到承天门前。
沿途百姓的欢呼声,几乎要把京城掀翻。
但张世杰注意到,越靠近皇城,路边迎接的官员表情越复杂。那些六部九卿的高官,虽然脸上带笑,但眼神深处藏着忌惮、嫉妒、甚至恐惧。
是啊,一个手握兵权、功高震主、还深得民心的权臣,谁不怕呢?
游街结束,在承天门前,崇祯当众宣读封赏诏书:
“……晋越国公张世杰为太师,加授太子太傅,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御马十匹,钦此!”
太师,三公之首,文臣极致。
太子太傅,未来帝师。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每一项都是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
张世杰再次跪谢。他知道,这些封赏背后,是皇帝深深的忌惮——要用最高的荣宠,把他架起来,让他不能再进一步。
因为再进一步,就是那个位置了。
仪式结束,百官散去。崇祯单独召张世杰入宫。
乾清宫暖阁里,只有君臣二人。
崇祯让张世杰坐下,亲手给他倒茶——这又是殊荣。
“爱卿,漠北之事,朕都听说了。屯田,水利,建寺,抚民……做得很好。”崇祯语气温和,“只是这‘天可汗’的称号……”
“陛下,”张世杰正色道,“此乃蒙古诸部感念天恩,自发尊奉。臣已多次推辞,奈何诸部执意如此。若陛下觉得不妥,臣可下令,禁止此称。”
“那倒不必。”崇祯摆手,“蒙古人重诺,既已尊奉,强行禁止反生嫌隙。只是……朝中有些议论,爱卿不必在意。”
“臣明白。”
沉默片刻,崇祯忽然问:“爱卿可知,江南钱庄抵制银元之事?”
“臣略有耳闻。”
“此事……你怎么看?”
张世杰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陛下,此乃新旧之争,不可避免。皇家银行代表朝廷,代表未来;钱庄代表旧商贾,代表过去。过去总要抗拒未来,这是常理。”
“可他们闹得很大。苏州、杭州都有骚动。”
“那是因为他们怕。”张世杰道,“怕银行抢了生意,怕银元断了财路。但陛下,这些人代表不了江南百姓。普通商贾、工匠、农夫,都欢迎银元——成色足,易携带,交易方便。只要百姓支持,几个钱庄掀不起大浪。”
崇祯看着他,眼神深邃:“爱卿似乎……胸有成竹?”
“臣已命苏明玉妥善处置。最多三个月,此事必平。”
“好,朕信你。”崇祯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西域之事呢?朕刚接到八百里加急,准噶尔入侵叶尔羌,战事惨烈。”
张世杰心中一凛。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
“陛下,此事臣在途中已得知。准噶尔狼子野心,一统西域后必犯河西。臣请增兵嘉峪关,重修关墙,同时联络西域各国,共抗准噶尔。”
“要多少兵?多少粮?”
“兵三万,粮五十万石。另需白银百万两,用于联络、资助西域抗准势力。”
崇祯沉默了。良久,叹道:“爱卿,国库虽因银行之利稍裕,但辽东、北庭两处军费已是大头。再加西域……恐怕难以为继。”
“陛下,”张世杰起身,深深一躬,“西域之失,非止失地,乃失屏障。河西走廊一旦有失,关中震动,中原危矣。此乃国家安危大事,不可惜费。”
崇祯看着跪在面前的张世杰,忽然觉得很累。
这个人,总是对的。总是站在国家大义的高度,让人无法反驳。
可国家大义背后呢?是更多的权力,更重的兵权,更高的威望。
“朕……准了。”崇祯最终道,“但钱粮之事,需从长计议。你先拟个详细条陈,朕与户部、兵部商议。”
“谢陛下!”
从乾清宫出来,已是黄昏。
张世杰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掌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一个孤独的巨人。
宫墙巍峨,殿宇森严。这座紫禁城,困住了多少帝王将相,又见证了多少权力博弈。
如今,他也成了这博弈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不,不是棋子。
是棋手。
“公爷,请这边走。”小太监恭敬引路。
张世杰抬头,看着前方重重宫门。门外,是他的三千亲军,是他的心腹将领,是他的改革大业,是他的万里江山。
也门外,是江南的钱庄战,西域的烽火,朝堂的暗箭,皇帝的猜忌。
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向前。
身影没入宫门的阴影中,又出现在另一端的夕阳余晖下。
光明,黑暗,交替往复。
而这盘大棋,还要继续下下去。
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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