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此刻内心深处，在面对这些局面时，也清楚事态究竟该如何权衡。
倘若换作自己身处那样的境地，恐怕也难有真正能入眼之人了。
大体上，所有人都是抱着拉拢之心而来，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契机。只不过有些隐衷不便明言，此时此刻，注定无法摆在台面上谈。
而眼下，自己便需充当一个助力的角色。
可若是将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肩上，恐怕也无法真正化解眼前的困局。
李斯对于这些事，心里其实十分明白。
人终究不是器物，不能随意操控；更何况是有独立意志之人，一旦做出决定，便极难更改。
这岂不是将自己推入烈火之中炙烤？
难题几乎全落在了自己身上。
若真出了差池，单靠自己去应对，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毕竟他心中也清楚，韩非子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是何等坚定。
既然对方已向自己表明心意，连同父子之间的决意都已挑明，那么自己所能做到的，或许唯有保他安然离开秦国罢了。
而此时秦王与自己所言，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必须替秦王思虑，替秦国打算；接下来，就必须做出抉择——让韩非子留下，才是秦王真正的目的。
可这便与自己最初对韩非子承诺的“护他平安离秦”背道而驰了……
一旦心怀目的，结局往往难善。
李斯本就是极聪慧之人，难道如今，自己竟成了那个不得不背负罪责的人？
而此时的韩非子，正居于客栈之中，略为翻阅着关于秦国律法的一些典籍，还有李斯家仆送来的一些物品，他皆一一细看。
这些书籍，恐怕都是李斯亲自挑选，内容极具针对性，几乎处处对应着他可能触犯的疏漏。
他读了几条秦律，皆是有关他国使臣入秦后应遵守的规制，其中一些条目还用红笔勾画，格外醒目，足见李斯因他的到来，确是耗费了不少心力。
倘若自己真在这里做了违律之事，后果如何，早已不言自明；而到那时，谁也无法施以援手。
看到此处，韩非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激。
毕竟，李斯身为异国之臣，却仍为自己的安危费尽思量，这份情意，他心底实有所触动。
或许，旧日的情谊仍在起作用。而他自己也不愿把事情做绝，毕竟与李斯多年交情，很多时候，并不想将矛盾公之于众。
更怕言语之间触及某些底线，令对方内心愈发不安。
眼前所见之物，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主子，依眼下丞相大人传来的这些话来看，大概也只是想让我们行事更为谨慎些罢？”
“可我们还需向魏国传递消息，然而这段时日，秦王始终未召见主子，如此下去，我们又当如何应对？”
随行在韩非子身边的，是从韩国带来的旧从，也是李斯年少时的书童。
彼此之间原就有些情分，加之处境相似，信念一致——皆以韩国安危为己任。
因此，当韩非子决定赴秦之时，他也毫不犹豫地随行而来。
此番同行者中尚有魏国使者，虽个个身手不凡，但国与国之间终存隔阂，私心难免，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为使对方信任，韩非子基本让他们同处一室，行动不离左右。
如此一来，任何消息都不会经由他们之口外泄，也算是一种托付与信赖。
也算是给了一个交代——至少，待他们归国之后，无法说出对韩国有害之言。
也算得上是韩非子不负此番联盟主导之责了。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召我前来的是秦王。最终如何决断，还得视其态度而定。”
“我们在此事上并无权擅自定夺，唯有静观其变，耐心以待。”
显然，身边的书童已略显焦躁。此时，韩非子只得向他解释现状，劝其平心静气，勿要忧虑过度。
至于其他事务，自己心中自然也难言轻松……
但反过来思量，却也有其合理之处。
倘若能在其中阐明立场，或是在面见秦王之际，既能为han国谋得实际利益，又能维系联盟稳固，那才是真正上策。
然而这两点，已然令韩非子倍感棘手。这些时日以来，他所思所虑，无非便是如此。纵使给予他再充裕的时间，恐怕也难以圆满达成。
因此，眼下秦王迟迟未召见，韩非子内心反倒并不着急，反而借此机会沉心研读秦国律令。
结合自身见解，在不逾越法度边界的前提下，也为自己的谋略留出回旋余地。
继而深入剖析其中利弊。归根结底，只要尚存于世一日，便需为han国多谋一分长远，此等积累，如今看来，实有裨益。
李斯或许也能察觉，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执着绝不会轻易动摇，更不可能虚度光阴，仅以走一遭秦国的形式敷衍了事——这般毫无意义的流程，终究不会发生。
在韩非子看来，秦王亦非愚钝之人，断不会做此无用之举。
“罢了，既然主子已如此决断，那我便不再多言。”
“只是看这两位兄弟一路随行奔波，整日未曾进食，不如我带他们先去用些饭食？”
其实，书童心中自有盘算。
他眼见自家公子终日劳碌，彻夜不得安眠，在长途跋涉之间始终耗神费力。
而至今为止，对方依旧清醒未寝，显然是因诸多事务萦绕心头，难以入梦。
这些细微之处，作为贴身随从，他自是了然于胸——毕竟相伴朝夕已久。
因此，他对主子的心境与考量，可谓洞若观火。
更何况，张子健身为同国人，更能体味此刻关乎存亡的关键所在。
只是……对于赵国派来的这两位使者而言，他们终究无法真正体会此种深切忧患。
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倾听所见所闻，随后归国禀报主君而已。
此刻书童之所为，
不过出于对公子的怜惜之情罢了。若身边人少些，主子或许还能稍得喘息。
但如今众人仍在，书童也不便直言其意。
韩非子微微点头，默许他可带二人前去歇息片刻。
当自己专注思索要务之时，难免忽略周遭人事，有所疏忽也是常情。
随后，韩非子又低头继续整理卷轴上的文书。
那两名来自赵国的使者目睹此景，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毕竟韩非子并未对他们有任何隐瞒，凡有所虑，皆当面坦言，可谓坦荡无私。
于是二人商议后决定轮流值守：一人休憩，另一人则留守旁侧，守护韩非子安全。
对此，韩非子未加阻拦，亦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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