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的墨绿光芒如毒瘴般弥漫,沈昭昭跪在断墙后,感觉心脏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挤压。噬心瓣的根须在她血脉中疯狂逃窜,却无处可逃——那光芒像一张网,精准捕捉着每一缕墨毒的气息。
怀中的墨珠已烫得惊人,表面裂纹中渗出粘稠的墨绿液体,发出垂死的呜咽。
“回去……”沈昭昭咬牙撑起身体,抓住赵猛的胳膊,“快走!”
两人刚退到第二堵断墙后,望楼上的黑袍人动了。权杖凌空一划,墨绿光芒在空中凝结成三道箭矢,破风而来!
赵猛拔刀格挡,刀刃触及光箭的瞬间,精钢锻铸的刀身竟发出被腐蚀的“嘶嘶”声,迅速变黑、脆化。光箭炸开,墨绿雾气四溅,赵猛闷哼一声,手臂被雾气沾到的部位立刻溃烂见骨。
“别碰那雾!”沈昭昭扯着他疾退。
身后传来床弩发射的闷响。数支丈许长的巨弩撕裂空气,钉入他们方才藏身的矮墙,砖石爆裂!紧接着是密集的箭雨,从渡口方向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废码头区域。
“他们有伏兵在岸上!”赵猛护着沈昭昭往货仓方向撤,另一只手打出暗哨信号——那是命令剩余暗卫立即带承煜和云袖撤离的紧急指令。
但信号石刚抛上半空,就被一支流箭射碎。
黑袍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残忍的笑意:“逃不掉的,祭誓者。你的气味……已经染遍了这片河岸。”
沈昭昭低头,看见自己伤口渗出的暗金色血珠滴落在地,血渍触及泥土的瞬间,竟泛起诡异的荧光——那权杖的光芒,让她的血成了最好的追踪信标。
货仓方向传来短兵相接的厮杀声。暗卫们被伏兵截住了。
“赵猛。”沈昭昭忽然站定,声音异常平静,“你回去,带承煜从水路走。船底有暗仓,你知道位置。”
“末将誓死保护凰主——”
“这是命令。”沈昭昭转身看向他,苍白的脸上沾着血污,眼神却亮得骇人,“孩子必须活着回京。至于我……”她将墨珠按在掌心,心口冰晶爆发出刺骨寒意,“我和这位北狄国师,还有些账要算。”
赵猛虎目赤红,却知道此刻争执只会浪费生机。他单膝跪地,重重叩首:“末将……领命!”
说完转身,如猎豹般冲入箭雨。
沈昭昭看着他消失在废墟间,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撕下一截衣袖,将不断渗血的伤口层层裹紧,又抓了把泥土抹在衣袍上,试图掩盖血迹荧光。但无用,权杖的光芒如影随形,她走到哪里,哪里的地面便亮起微光。
望楼上,黑袍人似乎很享受这场猫鼠游戏。他没有再下令放箭,而是拄着权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沈昭昭在废墟间艰难移动的身影。
“你体内的噬心瓣,是本座三十年前亲手种在昆仑地脉的。”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古老的卷舌音,“本想培育一株能吞噬地脉生机的毒花,却被冰璃那老东西封在了净莲根系之下。没想到……竟被你吞了。”
沈昭昭靠在一截倾倒的梁柱后,喘息着:“所以……净莲不是解药,是你毒花的克星?”
“克星?不。”黑袍人轻笑,“是容器。净莲至纯至阳,恰好能承载墨髓的至阴至毒。我当年种下噬心瓣,等的就是净莲开花这一天——以净莲为引,将墨毒渡入服莲者体内,造就一具完美的‘毒傀’。”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欣赏:“只是本座没想到,服莲的会是一位身负帝王气运的女子。更没想到,你会愚蠢到以气运立誓,与地脉相连。如今你心脉中的噬心瓣已与你共生,你,就是本座最完美的作品。”
沈昭昭低头看着掌心墨珠。珠子仍在哀鸣,但传递出的意念里,多了某种绝望的明悟——它不是什么“囚徒”,它本身就是噬心瓣分离出的一缕分魂,被冰璃封印在冰墓中。国师唤醒它,本就是为了今日,让它成为引路的信标。
“所以雪枭……河湾埋伏……都是你安排的?”她问。
“雪枭是意外,但河湾……”黑袍人笑声低沉,“那是本座送你的见面礼,试试你的成色。不错,确实不错,竟能引动地脉水息反击。可惜,你越是动用噬心瓣的力量,它扎根就越深。现在,你心脉中至少有三成,已经属于我了。”
沈昭昭闭上眼,感受心口那团阴寒。是的,每一次催动墨珠,每一次与地脉共鸣,噬心瓣都在悄无声息地侵蚀她的神魂。冰晶的镇压,不过是延缓这个过程。
“你想要什么?”她问,“杀了我,取走毒血?”
“杀你?太浪费了。”黑袍人从望楼缓步走下,骨饰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本座要带你回北狄。以你为炉鼎,以帝王气运为薪柴,炼化噬心瓣,培育出真正的‘万毒之源’。届时,莫说北疆,整个中原的江河地脉,都将沦为我的毒域。”
他走到离沈昭昭十丈处停步,权杖顿地。地面震动,墨绿光芒从权杖底端蔓延开来,如藤蔓般爬向沈昭昭所在的位置。
“放弃抵抗吧,祭誓者。你越挣扎,噬心瓣侵蚀越快。等你神魂尽丧,便会成为一具只知服从的行尸。何必呢?现在跪下,本座可保留你的神智,让你亲眼看见——你的江山,是如何一寸寸化作毒土。”
沈昭昭没有回答。
她在听——听货仓方向的厮杀声渐渐稀疏,听赵猛是否已带承煜上船,听渡口官船上的兵丁是否在调动。
然后,她笑了。
很轻的一声笑,在死寂的废墟间格外清晰。
“国师大人。”她扶着梁柱站直身体,左肩伤口因动作再度崩裂,血顺着胳膊滴落,在墨绿光芒中晕开暗金色的花,“你说错了一件事。”
“哦?”
“噬心瓣确实在侵蚀我。”沈昭昭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冰晶的寒气与噬心瓣的阴毒在她掌心交汇,凝结成一团混沌的光晕,“但你怎么确定……被侵蚀的,一定是我的神魂呢?”
黑袍人瞳孔微缩。
下一秒,沈昭昭做了一件他完全没想到的事——
她将掌心那团混沌光晕,狠狠拍向自己心口!
不是攻击,而是……融合。
冰晶、噬心瓣、她自身残存的帝炎余温,还有怀中药匣中涤魂瓣渗透出的七彩生机——四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心脉最脆弱处,轰然相撞!
“你疯了!”黑袍人厉喝,权杖光芒大盛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
沈昭昭周身迸发出刺目的强光!不是单一颜色,而是冰蓝、墨绿、金红、七彩四色交织,如同在她体内引爆了一颗小小的太阳。光芒所及之处,地面墨绿藤蔓如遭火焚,嘶嘶后退。
她七窍同时涌血,身体在强光中剧烈颤抖,皮肤下血管根根暴起,颜色诡异变幻。这是自杀式的搏命——强行让四种相克的力量在濒临崩溃的肉身中共振,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
但她在赌。
赌冰璃给的冰晶能稳住寒息,赌涤魂瓣的生机能护住心脉最后一线,赌林铁山与她之间的感应,能在最后关头……
“铁山……”她在意识涣散的边缘,无声呢喃。
千里之外,武德殿。
躺在冰玉床上的林铁山,右手忽然死死抓住床沿!淡金色的鳞纹从手臂蔓延至脖颈,额间浮现出一道赤金色的火焰印记。他喉中发出困兽般的低吼,整个殿宇开始震动!
床边凤钗无风自动,钗首赤玉炸裂,露出一枚鸽卵大小的金色珠子——那不是玉,而是一滴凝固的、属于真龙的心头血!
龙血珠光芒万丈,化作一道金色光柱,冲破殿顶,直入云霄!
昆仑方向,龙门渡。
沈昭昭体内的四色强光,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忽然被一股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柱贯穿!
那光柱温暖、浩瀚、带着某种亘古的威严,如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拢住了她体内暴走的四股力量。冰晶安静下来,噬心瓣蜷缩收敛,帝炎余温归位,涤魂瓣的生机如春雨般润泽着千疮百孔的经脉。
金光中,沈昭昭“看见”了林铁山。
不是真实的他,而是一道虚影,站在她意识深处,周身缠绕着淡金色的龙形气流。他看着她,眼中赤金光芒流转,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她读懂了那两个字:
“别怕。”
金光只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光柱消散。沈昭昭跌落在地,浑身脱力,但体内暴走的力量已被强行镇压归位。最诡异的是,心口的噬心瓣——在金光洗礼后,表面竟浮现出一层淡金色的龙鳞纹路,与林铁山手臂上的一模一样。
它在被……同化。
黑袍人倒退三步,权杖顶端的宝石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他死死盯着沈昭昭,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真龙庇佑?这不可能……林铁山明明——”
他话未说完,渡口方向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不是官船上的伏兵,而是从下游河道杀上来的船队!清一色的黑帆快船,船头插着赤底金字的“林”字旗。箭雨如蝗,瞬间覆盖了渡口官船,床弩手与弓弩手成片倒下。
“侯爷麾下水师!”废墟间响起暗卫的欢呼。
赵猛的声音从货仓方向传来,中气十足:“凰主!侯爷的亲军到了!”
沈昭昭撑起身子,看向河面。为首那艘战船上,站着一名银甲将领,正是林铁山麾下第一水师统领,韩遂。他手中长弓连珠发射,每一箭都精准贯穿一名敌兵咽喉。
黑袍人见状,知道今日已不可为。他深深看了沈昭昭一眼,权杖重重顿地,整个人化作一团墨绿雾气,随风消散。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誓言,回荡在废墟间:
“祭誓者,我们……北狄再见。”
渡口的战斗很快结束。北狄国师带来的伏兵虽精锐,却抵不住林铁山亲军的水陆夹击。两刻钟后,最后一个抵抗者被斩杀,黑日旗被砍倒,扔进河中焚烧。
韩遂大步走到沈昭昭面前,单膝跪地:“末将来迟,请凰主恕罪!”
“不迟。”沈昭昭摇头,看向他身后那些战船,“侯爷他……”
“侯爷尚未苏醒。”韩遂低声道,“但三日前,侯爷心腹持龙血密令至水师大营,命末将率所有战船溯流而上,于龙门渡接应凰主。密令上说,若见黑日旗,格杀勿论。”
沈昭昭怔住。又是提前布置?林铁山在昏迷前,究竟安排了多少后手?
“凰主,请上船。”韩遂侧身让路,“此地不宜久留,北狄国师虽退,难保没有后招。末将护送您直抵洛阳,从那里换车驾回京,最多四日。”
沈昭昭点头,在韩遂搀扶下起身。走出废墟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望楼。黑日旗的残骸在河面上随波逐流,像一团燃烧的污血。
上了主战船,赵猛已带着承煜和云袖在舱中等候。孩子见到她,立刻伸出小手。沈昭昭接过,紧紧抱在怀里。
“开船!”韩遂一声令下,战船扬帆起锚,顺流东下。
沈昭昭站在船尾,看着龙门渡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晨光彻底照亮河面,昨夜的血腥与厮杀仿佛一场噩梦。
她低头看向掌心。墨珠已完全碎裂,只剩一小撮墨绿色的粉末。而心口处,噬心瓣在金光的烙印下,暂时陷入了沉寂。
但国师的话,仍在耳边回响。
“我们北狄再见。”
她闭上眼,将承煜抱得更紧些。
还有四天。
四天后,她将回到那座等待她的京城,回到那个仍在昏迷中、却已为她安排好一切的男人身边。
到那时,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船行出龙门渡十里,一艘不起眼的渔舟从芦苇荡中悄然而出,与主船错身而过的瞬间,船夫抬头——那是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沈昭昭心头一凛,那眼神她见过,在入昆仑前夜,太后宫中的一个低等洒扫太监脸上。他朝她极缓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开合,比了一个口型。
“慈宁宫有变。”
随即渔舟荡入支流,消失在晨雾中。沈昭昭扶着船舷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京城的水,比昆仑的雪,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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