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杭”营地,残阳如血。
最后一批能行动的士卒,在赵霆嘶哑的吼声中集结。三十人,个个带伤,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孤狼般的凶光。他们检查着手中仅存的武器:卷刃的刀、崩口的斧、寥寥几支箭簇发黑的弩箭,以及用布条捆扎、内填碎石的简易“万人敌”。没有盔甲,只有沾满血污的破烂征衣。赵霆将自己那面破损的“赵”字认旗,用匕首割下一角,缠在左臂,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脸。
“兄弟们,”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此去‘毒蝎谷’,十死无生。有怕的,现在退出去,没人笑话。留下的,把妻儿老小的名字,刻在心里。咱们不是去送死,是去给夫人,给世子爷,给‘新杭’几千口子,劈开一条活路!”
无人后退。只有粗重的呼吸,和武器握紧的“咯咯”声。
“黑齿”和其他三名“鬼面”降卒被带了过来,他们被反绑双手,脸上带着恐惧与决绝。赵霆走到“黑齿”面前,目光如刀:“带对路,事后给你们一条生路,许你们在营中做工。带错路,或者有异动,”他顿了顿,声音冰冷,“你们会死得比‘毒涎’惨一万倍。”
“黑齿”打了个哆嗦,用力点头:“不敢!将军放心!我们知道一条近道,能绕开大半哨卡,直插‘沸血池’后崖!但……但那里有毒瘴,还有西番鬼设的‘地雷’(可能是原始陷阱或爆炸物)……”
“那是我们的事。”赵霆打断他,挥手,“出发!”
三十四条身影(包括四名降卒),如同融入暮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营地西北角一处坍塌的栅栏缺口钻出,消失在墨绿色的山林阴影之中。他们将在夜色彻底降临前,抵达“毒蝎谷”外围。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沧带着五名“海鹞”中最悍勇、水性最好的弟兄,驾驶着一艘经过伪装、船体涂抹了深海淤泥与海草的小型快艇,如同离弦之箭,从“月牙湾”一处隐蔽的礁石缝隙中滑出,向着南方“圣岛”方向疾驰而去。船帆被刻意染成暗灰色,在渐沉的暮色中极难辨认。周沧怀里,贴身藏着那个散发着微弱温热与星辉气息的布包,如同揣着一团炭火,也像是一道催命符。
石屋内,光线愈发昏暗。
沈清辞拒绝了丁嬷嬷点灯的请求。她需要绝对的黑暗与宁静,来维持那脆弱的、与皮卷、玉佩、孩儿以及窗外海洋律动之间的微妙感应。军医已被她屏退,只留下丁嬷嬷抱着吃饱后再次沉沉睡去的婴儿,守在屋角,大气不敢出。
萧景珩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丝——并非红润,而是一种褪去了死寂青灰后的、极度的苍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却也剥离了部分沉疴。沈清辞知道,这是之前那次引导,清除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表层污浊后,他自身生机在玉佩与孩儿生机滋养下,极其微弱的、本能的反抗与修复迹象。但这远远不够。深海与深山的“注视”与恶意,如同悬顶的利剑,随时可能斩断这丝生机。
她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不顾丁嬷嬷的劝阻),将皮卷在膝头摊开。左手掌心向上,托着那半枚温润的玉佩。右手食指,再次轻轻点在皮卷边缘那个简陋的血色符文上。这一次,她没有蘸血,只是以指尖虚触。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不再试图去“解读”或“引导”。她将自己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沉入一种“空”与“静”的状态。仿佛变成了海边的一块礁石,任由潮水冲刷;变成了林间的一缕微风,无声穿行。她“感受”着掌心玉佩那稳定、柔和、如同月光般清冷的暖意;“感受”着屋角孩儿那纯净、蓬勃、如同初阳般温暖的生机;“感受”着身旁萧景珩体内那混乱、冰冷、却又顽强挣扎的、仿佛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最后,她将这份复合的“感知”,如同触角般,极其小心翼翼地向屋外延伸,去“触摸”那无处不在的、低沉而古老的海潮呜咽。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充满压迫感的“噪音”。那是大海本身无意识的律动,蕴含着狂暴的力量与亘古的苍凉。沈清辞的“意识”在这“噪音”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吞没。眩晕、恶心、灵魂仿佛被撕扯的剧痛,瞬间袭来。她身体晃了晃,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坚持……必须“听”懂……
她咬紧牙关,将来自玉佩、孩儿、萧景珩的“微光”,紧紧包裹住自己脆弱的意识,如同披上三层纤薄却坚韧的纱衣。然后,她不再抗拒那“噪音”,而是尝试着,将自己意识的“频率”,调整到与那海潮呜咽的某种深层“节奏”相契合。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近乎自杀的尝试。如果她的“频率”稍有偏差,或者那海潮中蕴含的意志(如果存在)充满敌意,她的意识瞬间就会被同化、冲散,变成白痴,甚至直接脑死亡。
但或许是因为玉佩的守护,或许是因为孩儿生机的纯净,或许是因为萧景珩体内那与“星骸”的微弱共鸣起到了某种“调和”作用,又或许……是冥冥中一丝不可知的运气——她的意识,在经历了仿佛被投入深海、承受无尽水压与黑暗的漫长折磨后,终于“捕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
那不是具体的语言,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宏大的“情绪”与“意象”的洪流:
——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寒冷。巨大的身躯在深渊中缓缓游弋,每一次摆动都搅动起遮蔽星月的暗流。亘古的孤寂与沉睡。
——痛苦。灼热的、污秽的、如同锈蚀铁钉般钉入灵魂的痛苦。来自陆地,来自那些渺小、肮脏、却疯狂亵渎大地与海洋脉络的两足生物。他们用邪恶的仪式,将污浊的、带着疯狂因子的“星之毒”注入地脉,刺痛了深海中与地脉相连的古老节点,也污染了它们赖以生存、或至少是与之共存的、海底的“星辉”微光。
——愤怒。被侵扰宁静、被玷污家园、被痛苦折磨而引发的、足以掀翻大陆架的滔天愤怒。这愤怒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一个毁灭的目标。
——迷茫。愤怒的本能指向陆地上那污浊的源头(“沸血池”),但那里也散发着令它们厌恶与警惕的、过于浓郁的“毒”。同时,在南方,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微弱却纯净的、与“星辉”同源的吸引,以及……某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守护与秩序的波动(“圣岛”)。
——以及,就在此刻,就在近在咫尺的岸边,一点更加清晰、更加“亲切”(相对于污浊而言)、却也十分“显眼”的、纯净“星辉”的微光,与新生生命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也像鲜血之于鲨鱼……
沈清辞的“意识”剧烈震颤!她“听”懂了!或者说,感受到了!
深海中的那些古老存在,并非统一的意志,更像是一个庞大的、被共同痛苦与愤怒连接的“意识集群”。它们因“毒蝎谷”的邪恶仪式而痛苦、愤怒,想要毁灭污浊的源头,但又本能地厌恶和警惕那里过于浓烈的“毒”。同时,它们也被“圣岛”的纯净星力与守护秩序所吸引(或困惑)。而她(通过玉佩、孩儿、萧景珩)散发出的、相对纯净的“星辉”与生机,在这片被“毒”污染的沿海区域,如同黑夜中的火把,格外醒目,既吸引了它们的“注意”,也可能被它们下意识地视为某种“同类”或“可接触之物”,但也可能成为愤怒本能下,更容易被攻击的“显眼目标”!
周沧带着那包混合粉末前往“圣岛”海域播撒,是一步险棋,意在将部分“注意”引向南方,分散压力,甚至可能引发“圣岛”守护力量与深海存在的互动,制造变数。但这需要时间,且结果难料。
而赵霆前往破坏“沸血池”仪式,是斩断“毒”源的根本之法。但同样需要时间,且成功率未知。
“新杭”营地,就处在这愤怒海洋与污浊陆地之间,如同风暴眼中的孤岛。深海存在的“注意”已经投来,虽然还带着迷茫与对“毒”源的厌恶,但一旦它们的愤怒压过厌恶,或者“毒蝎谷”的仪式产生更强烈的刺激,这座“孤岛”瞬间就会被愤怒的潮汐吞没。
她必须做点什么,在赵霆和周沧的结果出来之前,稳住局面,或者至少……为“新杭”争取到更多时间,一个不被深海存在第一时间当作发泄目标的时间。
一个更加大胆、近乎疯狂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既然她的“星辉”与生机如此“显眼”,既然深海存在能“感受”到,并对相对纯净的“星辉”有本能的吸引与困惑……那么,她是否可以尝试,不是被动地“隐藏”或“祈祷”,而是主动地、有控制地,去“沟通”?去“引导”那份愤怒?
不是用语言,那毫无意义。而是用“情绪”,用“意象”,用“星辉”的共鸣。
她要将“毒蝎谷”是痛苦与污浊的源头这个“意象”,通过“星辉”的共鸣,尽可能地“投射”给那些深海存在!同时,要将“新杭”营地(主要是她、孩儿、萧景珩所在的这个点)表现为一个“被污浊源头威胁的、相对纯净的、弱小的存在”,激发那些古老存在本能中,可能存在的、对“污染”的排斥,以及对“纯净星辉”的微弱维护欲?或者至少,是引起它们对“毒”源更强烈的愤怒与注意力转移?
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在沉睡的巨龙耳边低语。一旦她的“投射”被误解,或者她自身“星辉”的波动控制不当,反而可能提前引爆毁灭的怒潮,或者将深海存在的敌意完全吸引到自己身上。
但她别无选择。
沈清辞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沉的平静,仿佛已将所有的恐惧、犹豫、乃至对自身的怜悯,都燃烧成了某种冰冷的火焰。她看向丁嬷嬷怀中的孩儿,眼中闪过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歉疚,但转瞬即逝。
“丁嬷嬷,”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平静,“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要惊慌,不要出声,抱紧孩子,待在原地,不要动,也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丁嬷嬷看着沈清辞那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又仿佛在燃烧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敬畏,她重重点头,将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缩到屋角最暗处。
沈清辞重新闭上眼。这一次,她不再去“倾听”海洋,而是开始主动“构建”。
她以自身意识为核心,以玉佩的温润白光为“画笔”,以孩儿的纯净生机为“颜料”,以萧景珩体内那点残存的、与“星骸”的微弱共鸣为“引信”,开始在她精神世界的“画布”上,勾勒一幅幅“意象”:
——首先是“毒蝎谷”深处,“沸血池”沸腾的暗红血水,亵渎的祭坛,镶嵌暗红“星骸”的石柱,将污浊的、如同黑色荆棘般的能量,疯狂注入大地脉络……(这是“痛苦”与“污浊”的源头)。
——接着,是这污浊能量如同毒藤,沿着地脉蔓延,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灵畸变,甚至……触碰到海底的银蓝“星辉”微光,使其污染、黯淡,引发深海中巨大的痛苦与愤怒……(强调“毒”对海洋的伤害)。
——然后,画面一转,是“新杭”营地,残破却顽强,重点是这间石屋,一个微弱却纯净的银色光点(象征她、孩儿、玉佩的集合),正在被从“毒蝎谷”方向蔓延而来的黑色荆棘所包围、侵蚀、威胁……(塑造自身“弱小、纯净、受威胁”的形象)。
——最后,是一个强烈的、充满祈求与指引意味的“意念”:“那里!污浊与痛苦的源头!毁灭它!而不是这里!”
她没有试图传递任何具体的逻辑或语言,只是将这些充满了情绪与象征意义的“画面”与“意念”,通过她与皮卷、玉佩、孩儿、萧景珩以及窗外海洋律动之间那脆弱的共鸣通道,用尽全力,“推送”出去!如同将一颗蕴含着信息的小石子,投入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精神海洋。
做完这一切,沈清辞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整个人向前软倒,趴在冰冷的石地上,大口喘息,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眼前一片漆黑,耳中轰鸣,七窍都渗出了细细的血丝。精神的透支与刚才那番“构建”与“推送”带来的反噬,几乎瞬间摧毁了她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
丁嬷嬷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然而,就在沈清辞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
窗外,那低沉的海潮呜咽声,陡然变了!
不再是均匀的、充满压迫感的律动,而是出现了明显的、混乱的起伏!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咆哮、争执、嘶吼!海潮声骤然拔高,变得尖锐、狂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躁动与……更加明确的指向性!
“轰隆隆——!!!”
远方的海面上,毫无征兆地,炸响了数道前所未有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恐怖雷鸣!不是来自天空,而是来自深海!紧接着,整个“新杭”营地,乃至附近的海岸,都感到了清晰无比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剧烈震动!仿佛有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正在海底翻身,或者用身躯重重撞击着大陆架!
“哗啦——!!!”
原本相对平静的海面,瞬间掀起了数十丈高的、墨黑色的巨浪!巨浪不是涌向海岸,而是……以“新杭”海岸线为界,向着西北方向——“毒蝎谷”所在的陆地深处,排山倒海般地……汹涌推去!仿佛整片大海的愤怒,在这一刻,被引导、被聚焦,化作了一道毁灭一切的滔天海墙,狠狠砸向那片被“标记”的污浊之地!
石屋在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丁嬷嬷抱着孩子摔倒在地,惊恐万分。昏迷中的萧景珩身体也震颤了一下。
而趴在冰冷地面、意识模糊的沈清辞,嘴角却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
深海存在的愤怒,被短暂地、强烈地引向了“毒蝎谷”方向!那滔天的海啸,是毁灭,也是……为赵霆那支敢死队,创造的机会!或许,也是为“新杭”,争取到的一线喘息之机……
代价是,她感觉自己最后一点生命力,也随着那“推送”而流逝。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的意识。在陷入彻底昏迷的前一瞬,她仿佛听到,一个更加古老、更加深邃、仿佛来自地心与星空尽头的、无法理解的“低语”,在她灵魂的最深处,极其模糊地,回荡了一下。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寂静,与冰冷。
石屋外,天地变色,巨浪滔天。“新杭”营地幸存的军民,惊恐万状地望着那违背常理、倒卷向陆地的恐怖海啸,望着西北方向瞬间被冲天水汽与黑暗笼罩的山林,不知是神罚,还是天灾,抑或是……夫人所说的,那渺茫的“生路”?
而深海之下,那双(或那些)刚刚将无尽怒火倾泻向陆地的、古老而混沌的“眼睛”,在短暂的爆发后,似乎也消耗巨大,缓缓地、重新阖上。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一丝微弱却难以磨灭的“印记”——关于岸边那一点“纯净星辉”与“新生”的、复杂难明的“注意”——已然留下。
风暴,或许暂时转向。但被搅动的深渊,永远不会真正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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