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直播间里,那句“司令!不好了!”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所有沸腾的热血。
“小姐!不好了!”
“三叔公……三叔公他……被刘镇南的警备司令部,给抓走了!”
小桃的声音碎裂,带着哭腔。
林晚晴呆了一下。
前一秒,她还在万众瞩目之巅,为她的男人加冕。
这一秒,现实就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她从云端拽回了血淋淋的地面。
苏婉儿脸色剧变,立刻扑过去按住导播的手。
“掐断!快掐断直播!”
直播间里一片死寂。
那枚被林晚晴称为“荣耀”的军用真空管,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
“嗒。”
一声空洞的轻响。
陈文轩脸上的激动与泪痕还未干透,此刻只剩下震惊和错愕。
他看着林晚晴。
这个刚刚还在发光的女人,周身的光芒在瞬间被抽干,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白。
她没有哭。
甚至没有一丝慌乱。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所有人,望向走廊尽头的黑暗。
他还在。
他一定还在。
几乎是在小桃冲进直播间的同时,顾长风就听清了那句话。
三叔公……被抓了。
那双刚刚被万丈烟火点亮的眼眸,所有的光与热,在一瞬间尽数褪去。
冷却。
凝结成两块万年不化的玄冰。
他没有回头。
没有去看直播间里那个瞬间失去血色的身影。
他懂。
刘镇南这一手,不是冲着一个老人。
是冲着她。
更是冲着他顾长风,刚刚被戴上的那顶“荣耀”桂冠。
你不是申市的脊梁吗?
我便当着全申市的面,折断你心爱女人的软肋。
我倒要看看,你这根脊梁,是弯,还是断!
极致的愤怒,没有化为咆哮,反而沉淀成一种绝对的、刀锋般的冷静。
顾长风转身。
他挺直的背脊,如同一柄即将出鞘染血的凶器。
再没有半分迟疑,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楼梯口。
小桃追了出来,哭着喊:“顾先生!大小姐她……”
顾长风没有停步。
只留下一句裹着霜雪的话。
“告诉她,等我。”
(2)
直播间。
“晚晴!你冷静点!我们先……”苏婉儿死死按着林晚晴的手,想让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晚晴却反手握住了她。
那只手,冰冷,却稳得像焊在桌上的铁。
“婉儿姐,”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直播,不能断。”
“你疯了?!”
“他抓我的人,就是想看我乱,想看我哭,想看我从‘圣女’变成一个祈求他怜悯的疯女人。”
林晚晴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我偏不。”
她推开苏婉儿,重新坐回麦克风前。
“导播。”
她的目光扫过去,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把信号给我接回来。”
导播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女人,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红色的“oN AIR”提示灯,再次亮起。
收音机前,全上海的听众都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无数人正焦急地议论着。
然后,他们听到了林晚晴的声音。
没有哭泣,没有哀求。
只有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
“各位申市的父老乡亲。”
“就在刚刚,我接到消息,我的三叔公,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被警备司令部的刘镇南司令,从家中强行带走。”
“理由,不详。”
“各位捐出的每一分钱,都像刀子,插在了某些人的心口上。现在,他拔出刀,对准了一个无辜的老人。”
“刘司令,你以为抓了我三叔公,我就会跪下求你吗?”
“你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让我停下义卖,让这场为申市燃起的人心之火熄灭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刀锋划过玻璃!
“我告诉你,不可能!”
“义卖,继续!”
“下一件拍品,法租界,福熙路三十六号,三层花园洋房一座!我林晚晴私人产业!起拍价,五十万大洋!”
“所有款项,注入‘顾长风基金’!”
“刘司令,你在听吗?”
“你抓我一个亲人,我就用你的兵饷,去救一百个、一千个上海的百姓!”
“我倒要看看,是你抓人的速度快,还是我林晚晴……散尽家财的速度快!”
疯了!
这个女人彻底疯了!
她不是在义卖。
她是在宣战!
用自己的全部身家,对着一个手握兵权的军阀,发起了最疯狂的冲锋!
(3)
警备司令部。
“啪!”
又一台名贵的收音机,被砸得粉碎。
刘镇南气得浑身发抖,脖颈青筋暴起。他身边,林家的旁支子弟林浩,谄媚的笑容僵在嘴角。
“司令……这个贱人……她这是破罐子破摔……”
“闭嘴!”刘镇南一脚踹在林浩小腿上,“废物!不是说她最重亲情吗?她三叔公不是她的长辈了吗?!”
“是……是啊……”林浩疼得龇牙咧嘴。
刘镇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关在笼里的野兽,焦躁不安。
林晚晴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个女人,根本没有软肋!
或者说,她的软肋,比他的刀还硬!
“司令,别慌,她这是虚张声势!”林浩爬起来,眼珠一转,又献上一条毒计,
“她不是爱惜名声吗?咱们就搞臭她!立刻放话出去,就说她三叔公勾结东洋人,是汉奸!她林晚晴办义卖,就是为了给东洋人筹款!她那个顾长风,也不是什么英雄,是东洋人的头号杀手!”
“对!搞臭她!”刘镇南眼睛一亮,狞笑起来,
“让她从活菩萨,变成人人唾骂的汉奸婊子!”
他刚要下令,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撞开。
还是那个副官。
但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坟地里爬出来。
“司……司令……”
他哆哆嗦嗦,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天塌下来了?!”刘镇南怒吼。
副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是纯粹的恐惧。
“比……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法租界……您……您在马斯南路的那个……那个仓库……”
刘镇南心脏猛地一缩。
那不是仓库!
那是他存放“福寿膏”的私人金库!是他最大、最见不得光的财源!
“仓库怎么了?!”
“被……被清空了!”副官的声音抖成了筛子,
“所有的货……全被倒在了霞飞路的贫民窟里……现在……现在整个法租界都乱了!法国领事已经打电话来问责了!”
刘镇南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那可是他一半的身家!
“谁干的?!谁敢动老子的东西?!”他一把揪住副官的衣领,双目赤红如血。
副官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了上去。
刘镇南一把扯开。
里面,是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属于仓库总管的翡翠扳指。
此刻,那枚碧绿的扳指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尚未干涸的血。
扳指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刘镇南拿起纸条。
上面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个用刀尖,深深划出的图案。
一柄刀的图案。
一柄脏兮兮的,仿佛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却带着无尽杀意的,刀。
刘镇南死死盯着那个图案,呼吸骤然停滞。
他猛地想起广播里,林晚晴那句温柔却又无比骄傲的话。
“你不是脏刀!”
“你是申市的脊梁!”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林晚晴,是那根看得见的,光芒万丈的脊梁。
而顾长风……
就是那把看不见的,替她剔除所有附骨之疽的,最锋利、最狠毒的手术刀!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发疯似的响了起来。
刘镇南机械地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带着笑意的冰冷声音。
是华丰银行的那个女人,苏婉儿。
“刘司令,”苏婉儿的语调轻快,却冻得人骨头发麻,“听说您丢了点东西?”
“我这儿,刚好有人匿名捐了一笔五十万大洋的‘脏款’。”
“您看,这钱……”
“我是收呢,还是不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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